音原市。
这是一个人口约有十万人的地方都市,从我在东京闹区的住所搭电车过去,只要一会儿就到了。这里位于沿海地区,所以每逢夏天,便会成为家庭与情侣最喜欢的观光景点;最近车站前还盖了一座大型购物中心,因此都市发展异常蓬勃。
这一座随处可见、平凡无奇的城市,就是我的故乡。
「……好冷!」
我——过峰冬夜不自觉嘀咕一声,穿过查票口来到车站前。
今天是三月二十三日。
对我这个高中一年级生来说,这个春假是我期盼已久的假期,可惜天气实在太糟。难得我睽违七年回到家乡,老天爷不能对我好一点吗?
「话说回来,老爸怎么突然把我叫回来?」
我望着与昔日记忆大不相同的街道,靠着地图往目的地迈步。
没错,我之所以回到这个睽违七年的城市,全是因为(废渣)老爸的一句话。
『不好意思,麻烦你现在马上去本家打个招呼。』
今天是我的高中结业式,正当我兴高采烈地回到住处,却发现老爸留了这么一张纸条给我。
爸爸不在家,反正一定又是去打小钢珠,不然就是去赌马。说来也真够惨,我唯一的亲人——他的职业是打工族兼赌徒,真想儘快把他带去职业训练局,或是带去寺庙开刀、把脑袋里的烦恼都清掉。
别看我爸这么不成材,其实他是好人家的少爷。
过峰家——这是这座城镇的名门望族,老爸则是这家的二少爷。
不过,老爸在我十岁时就被家里扫地出门。听说他为了狂买梦想(一种叫做「奖爆」的乐透),居然挪用本家的钱。这就是他被赶出去的理由,烂透了。
总之,自从老爸捅出这个娄子后,我本来以为本家已经跟我们断绝关係。
「我来了,而且严重迟到。」
时间是晚上九点半。
我本来应该在傍晚抵达本家,然后在这里住一晚,但是中途发生交通意外,导致电车误点好久才来。虽然我事先打过电话知会本家,但迟到就是迟到。嗯……还是快点去向他们打招呼吧。
「话说回来,好久没见到那两人呢。」
回头想想,刚才我之所以频频自言自语,或许是因为心情好吧。
我在本家有两个堂姐妹。
堂姐是高二生,堂妹则跟我一样是高一生。她们姐妹俩感情很融洽,当我还住在本家时,常常跟她们一起玩。
可惜后来因为老爸闯祸,导致我跟她们渐行渐远,此次重逢,居然已经相隔七年之久,真令我吃惊。堂妹跟我同年,却把我当成哥哥一样崇拜;至于堂姐,她以前似乎也很疼我。
所以,我内心深处其实是很想早点跟她们见面。
出站后,我走了十几分钟,脚步在不知不觉间逐渐加快。
穿越蓬勃发展的站前闹区后,我迈向住宅区。这一带仍然跟七年前差不多,一景一物都在我心中留有印象。
「记得这边是捷径……」
我喃喃自语地进入小巷旁的森林公园,此刻夜深人静。如果我没记错,走这条路应该能省下许多路程……
「!」
剎那间,我的胸口忽然一阵灼热。
我不自觉抚向衣襟,触摸到一块坚硬的金属。
坠子。
那是一条小小的十字架银项链,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个坠子瞬间变热。
其实,老爸的字条旁边还有一把小小的钥匙,它是刚才那个车站的置物柜钥匙。这件事他也一字不漏地补记在字条上。
置物柜中的东西,就是这条项链。
据老爸所言,这好像是他送给儿子的生日礼物,但为什么要特地锁在车站置物柜里呢?这样送礼多麻烦啊。
「……说归说,我还是挺开心的啦。」
最近的小钢珠奖品中居然也有这种东西啊?问题是,我的眼神不太温和,戴着这种东西好像会被当成不良少年。
不,应该不是项链的错,我就算不戴这种项链也常被误认为不良少年,谁教我天生髮色偏棕色。
「……咦?」
就在我一边思考,一边注视着脖子上那个坠子时——
突然传来一阵冲击。
我的身体瞬间弹出去,简直像保龄球一样。我的身体就像被疾速滚来的球撞飞的保龄球瓶,猛地飞向空中。
当然,我在空中飞舞的时间绝不会太久。
「啊!」
儘管我狠狠撞上公园的石板地,但仍努力使出护身倒法。
一阵锥心刺骨的闷痛袭来。拜护身倒法所赐,我在着地时只受到擦伤,但遭到痛殴的背部可没那么幸运。
「呜……啊……」
我忍着痛拚命调整气息,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
然而——我依旧不敢置信。
背上的闷痛挥之不去。这怎么可能?我居然被一股超级巨大的蛮力冷不防痛殴背部,然后像玩具一样飞出去?
脑内一片混乱。
我调整呼吸与思考,想看清袭击者的真面目——
「——啥?」
我又吓一跳,顿时哑口无言。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具有着黑色装甲的铠甲。
来者身高大约两公尺,全身包覆着碳黑色的西洋铠甲,左手则拿着一根和我差不多高的长矛。
重装骑士。
我脑中浮现这四个字。此人彷彿从中世纪欧洲战场跑出来的重装骑士,全身上下都和森林公园格格不入。这家伙正直直瞪着我,瞪着我这个刚被他揍飞的人。
「…………」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现在是什么状况?就算我已七年没回来,音原市也未免变太多吧?难道现在市政府允许这种离谱的家伙到处乱走?今天可不是万圣节,而是三月耶。
「!」
正当我对这个跑错棚的袭击者感到错愕时,胸口的坠子再度发热,就好像——好像它在警告我这个主人,告诉我「有危险」。
「——啊!」
但是,已经太迟了。
重装骑士转眼间逼近到我跟前。虽然它的体格巨大,速度却很快,手上的长矛正笔直朝我袭来。
好惊人的蛮力!重装骑士游刃有余地单手挥舞那根巨大兇器,毫不犹豫地将矛尖刺向我的头。
「!」
结果——我历经本日第三次惊愕。
某个东西在我头上盘旋。
起初我还以为飞在头上的是我被砍下的头,但既然看得到自己的头,表示绝不可能有这种蠢事。
因此,答案只有一个。
『叽!』
一阵几近哀号的叫声,从重装骑士的铠甲隙缝传出。
没错,飞舞在空中的,正是方才想用长矛把我做成串烧的重装骑士的左臂。
铿锵!那只手握着长矛,应声落在石板地上。
从头到尾,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银光一闪。
当长矛即将刺穿我时,旁边突然劈来一把银色刀刃,砍断重装骑士的手肘。
「!」
我下意识地往旁边望去。重装骑士也跟我一样,静静瞪着砍断自己左臂的兇手。
在前方五公尺处有一棵小树。
树下伫立着一名女孩。
剪裁合身的制服、扎着大大粉红色缎带的马尾、符合大和抚子(注2)定义的脸部轮廓,以及纤纤玉手上那把——熠熠生辉的利刃。
日本刀。
白色刀柄配上黑色刀锷,刀身则是银色的。这名和跑错棚的重装骑士一样拿着古代兇器的女孩,睁着一双宛如玻璃艺品般美丽的眼眸,凝视着我。
「…………」
真糟糕,我实在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在夜空下手持银色刀刃的制服少女,看起来是如此缺乏真实感,却相当梦幻,有如天仙下凡。
「……哼,让它逃走了。」
少女娇滴滴地轻吐一口气,紧张的气氛顿时土崩瓦解。
「咦?」
她的举止令我讶异,待我再度回头,重装骑士早已消失无蹤。
「什——」
注2指拥有日本传统美德的贤淑女性。
不可能!就算逃得再怎么快,也不可能瞬间跑得不见蹤影啊。
但是,重装骑士的庞大身躯的确消失了。不知不觉中,连被砍落在地的左臂和长矛也不见蹤影。
重装骑士不留痕迹地悄然退场,宛如沙漠中的海市蜃楼。
「来,接下来换你。」
那名手持日本刀的女孩,曾几何时已走到我面前,将银色刀尖指着我……不对,正确来说,她是指着我脖子上的坠子。
接着,她以清脆如银铃的嗓音说:
「乖乖把那个坠子——把你的『魔女遗产』交出来,我就不会对你不利。」
「……」
总而言之……
在我向她答谢救命之恩前,决定先抱怨几句。
「哎,你不记得我吗?」
「……咦?」
「你小时候不是常常问『可不可以和哥哥一起睡』,还钻进我被窝里吗?」
「!」
「你还常常耍赖说:『如果今天哥哥不陪我洗澡,我就不洗。』」
「啥——」
「而且,你还会说『哥哥,我们今天来玩医生游戏吧!我来当医生』,然后,突然强行脱我的衣服……」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孩顿时面红耳赤,高声尖叫。没事吧?希望听到尖叫声的左邻右舍,不要打电话给国家公僕。
「你、你是……」
或许是因为夜色太暗,她才没看清楚我的脸。
女孩直直盯着我,然后——
「冬……冬夜哥哥?」
「对啦。谢谢你救了我,真由香。」
没错,她叫做过峰真由香,是我睽违七年的堂妹。
×××
过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