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险。
一出了VR间，莲也不知不觉捣着自己心跳剧烈的胸膛。
要是再继续听下去，要是当初和舞花约的时间不是一八时，自己的『坏毛病』搞不好会一发不可收拾。
向来都是这样——一遇上自己感兴趣的事物，找到想达成的目标，莲也的心总是宛如发动的引擎般剧烈跳动。
而一旦彻底沉迷，他便会不顾周遭任何声音，将常识、伦理、道德、规範等全部抛得一乾二净，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事物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就如成语所说的废寝忘食，为达目的而极度专注的坏毛病。
人们似乎将这癥状命名为《超过集中》，一旦发作，就很难凭自己的意志来停下。
两年前，莲也在舞花的妹妹·散叶的邀请下开始了BLADE-LINK，为这坏毛病带来无以复加的刺激——最后让他失去了宝贵的童年玩伴。
抵达医院的莲也，透过扩充认知申请了探病许可，前往目的地的病房。
走在亚麻油地板上，各种资讯透过扩充认知一一显示。
有院内温度湿度等基本资讯，也有前往各病房以及诊疗科的导览资讯。
甚至，还有无聊的住院患者扔出的公开聊天讯息。
儘管校内与街上并不多见，医院里却经常可见到这样的聊天用电子布告栏。贴出公开讯息的大多是身体残缺或行动不便，在物理现实里无法正常交谈的患者们。
QD当初就是为了医疗目的而发明，用以改善医生与这类患者的沟通问题，除了方便医生与护理人员线上记录、分享患者的详细数据，同时也是患者用来与家族等人沟通的工具。
当然，不管是物理现实还是虚拟现实，使用者都必须要有意识就是了。
来到目的地的病房，莲也确认上头没有探病中的显示后，才将房门打开。
顿时，一阵铿响在脑中回蕩。
「……？」
但他的纳闷只持续了一瞬间。环顾病房，舞花似乎还没来。
狭小的病房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在。
躺在白色病床上，从两年前就没醒过的她——兔神散叶。
扩充认知上头，显示着散叶的生命状态。
在检查过没有异状后，莲也虽然知道毫无意义，但还是试探性地传了语音讯息。
『你睡得还真久啊。』『也差不多该起床了吧？』
……毫无回应。
以鼻子哼了一声，莲也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医院独特的刺鼻气味。规律重複的呼吸声。
看着那安详的脸庞，不禁让人以为，也许她真的只是睡着了。
也许马上就会打着呵欠起身，边揉眼睛边伸懒腰……
当然，昏睡了两年的人，不可能突然做出这些事。
两年了。
两年前——
散叶邀莲也一同加入BLADE-LINK。
「莲哥一定也会很喜欢的。」
当时的散叶已在扩充认知的领域发挥惊人天分。莲也记得那时候似乎是艾勒西亚公司看上了她的过人能力，邀她担任测试玩家。
总之，莲也最初其实并不太感兴趣，一玩起来却成了不折不扣的废寝忘食，不知不觉获得最强玩家的称号。
被人们称为《不败王剑》的莲也，天天接到别人的对战邀请，并且战无不胜。
然而，这并不是他的『达成目标』。当时的莲也追求的，其实就只有赢童年玩伴兼最大劲敌兔神散叶两胜以上，如此而已。
「——对了，听说莲哥你的官方连胜记录已经超过二〇〇了？真不愧是《不败王剑》，简直是所向无敌呢。」
面对笑得天真无邪的童年玩伴，躺在地毯上的莲也明显皱起眉头。
「你在挖苦我吗……」
因为那《不败王剑》前不久才刚眼前的她进行了非官方对战，并且败给了她。
于是莲也坐起身子，低头瞧着身形在同年纪少女当中亦属娇小的散叶。
「我也听说你又犯规被判输了。你到底要被惩戒多少次才甘心啊，《斩虐女王》。」
为BLADE-LINK玩家所津津乐道的三名传说级玩家《不败王剑》《斩虐女王》《最弱百骑》。
其中，只有《斩虐女王》是以恐怖的印象存在于大家心中。
「过剩攻击的惯犯；只求砍人不计胜败的斩虐女王……你知道自己被形容得多惨吗？」
就跟《不败王剑》莲也一样，散叶也拥有睥睨群雄的实力，却总是在胜负已分的战斗里进行过剩攻击，也就是所谓的羞辱式行为，屡屡触犯游戏规则。
「那可真是抱歉啊。可不可以不要连在游戏里也对他人的癣好指指点点的。」
「拿过剩攻击当癖好也未免太……」
「不，我指的是斩击对手这件事。」
浅浅一笑的散叶，以单手俐落地转起不知何时拿到的纸刀。
「你那东西——」
「这只是程式罢了。你瞧。」
纸刀对着墙壁一砍，原本在那儿的扩充认知标籤，于是断成两截。
看着随后立刻恢複原状的标籤，散叶显得意兴阑珊，对着莲也耸了耸肩。
「将现实里做不了的事搬到虚拟空间里做，真不晓得这有什么好反对的。」
「那当然是因为你做的事，即使在虚拟里头也不该做啊……」
「这世界还真是不从人愿啊，竟然只有我被冠上凶神恶煞般的名字。不过话虽如此，也总比莲哥那样被人当神崇拜要来得好多了。」
「所以你还是老样子毫无反省就是了……倒是我不是叫你别再用那称呼了吗？干嘛平常的莲也大哥不喊，硬是要喊我什么莲哥。」
「咦～？可是我不太想喊比自己还弱的人为大哥耶。」
「我才不弱！」
「但似乎输给了我？」
「七五二胜七五三败，也才不过多输了一场吧……可恶，早知道之前应该见好就收的。」
「哼哼，愈没本事的人愈爱嚷嚷，这句话一直都是至理名言。」
「唔……」
看着双手交抱胸前，一副不可一世的散叶，莲也嘴里念念有诃。
「……以前你明明一挨父亲的骂，就哭丧着脸跑来找我。」
突然间，散叶原先的从容态度一变，表情为之冻结。
「这么一说我才想到，当时你好像还是用莲也哥哥喊我。哥哥我们一起玩，哥哥一起洗澡吧，哥哥我尿床了……」
「我没说过！最后一句我绝对没说过！」
「以前的那个散叶还真可爱啊，跟如今的比起来，还没变的大概只剩身高了。」
莲也直白的挑衅，让散叶露出冷笑，并将闪刃给显化。
「……看来为了讨回名声，似乎得再打一场不可了。」
见到她完全中了计，莲也暗自窃喜。
「你确定吗？要是比下去，得来不易的喜悦搞不好会变成屈辱喔？」
「我会屡战屡胜，让莲哥你背负耻辱到永远无法翻身。」
随手显化的闪刃彼此交错，两人潜入虚拟现实里——
当时的他们，每天都聊着类似的话题。
在扩充认知里发挥罕有适性，名为散叶的天才少女，每天都是他全力以赴的挑战对手。
如此快乐的时光，恐怕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因此——两年前的那一天，那个时候发生的事，让莲也永难忘怀。
BLADE-LINK首次官方擂台大赛，最后那场冠军赛。
当初引颈期盼的对决，却成了令莲也后侮莫及的一战。
要是莲也当时没赢的话——
要是当初别说什么，在官方战一决胜负之类的话——
也许，散叶就不至于失蹤了。
……失蹤？
奇妙的记忆忽然流进莲也的脑海。
听了警察解释，情绪崩溃的舞花，以及向来沉默寡言的散叶父亲安慰母亲的身影。
被莲也斩倒的散叶突然消失，甚至从VR房里消失得无影无蹤。
这段既费解而又不自然的两年前的记忆。
——不对。
真正费解且不自然的应该是……
「来吧，猜猜哪个记忆才是正确的。」
突然，背后传来话语。
那熟悉的声音，令莲也瞪大双眼。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有这种事。
这没道理。因为——
莲也在确认过眼前沉睡的童年玩伴的标籤后，猛地回过身子。
兔神散叶，就笑着站在那儿。
「嗨，好久不见了。」
但莲也无视散叶的问候，重新检查了一次病床。
先前明明还躺在床上的散叶，竟然在转眼间形影无存。
而即使透过扩充认知，也一样看不到散叶的标籤——不管是床上的，还是眼前少女的。
……怎么搞的。
怎么搞的。怎么搞的。这一切究竟是——
然而散叶无视莲也的混乱，带着一身与失蹤当时相同的打扮慢慢靠近。
「那么，我会是什么呢？」
翘起食指碰上莲也的嘴唇，她轻声呢喃。
「至少，似乎不是幽灵。」
散叶轻声笑道，气息吹上莲也的耳朵，让他不禁倒退了几步。
「…………这是，怎么回事？」
「我等了好久好久，总算等到你重启游戏的这一天。毕竟少了命中注定的对象实在是很无趣的事。」
游戏……BLADE-LINK?
「没错。不过正确来说，是幕后的那一个。」
彷佛能看透心思并推估下文的问答方式，为莲也带来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这的确是散叶的风格——自从成了人们口中的天才，兔神散叶就是这样说话的。
视线突然转向半空的散叶，轻轻吁了口气。
「可惜时间似乎不多，我就简单交代一下事情。」
少女耸了耸苗条细肩——
「我决定要改变这个世界。」
她平凡平淡地宣布完，手里显化出一把小小的纸刀。
当着莲也的面，纸刀将各种扩充认知里的标籤一一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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