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威林翰靈廟之戰

半夜时分，亚修慢吞吞地坐起了身子。

「好痛痛痛……」

身体关节隐隐作痛的关係，导致他无法睡得安稳。都是白天戏水的缘故。

骑着兰斯洛特的西尔维亚和艾可。

骑着莉安侬的洁西卡。

原本好端端的戏水，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突然演变成两个阵营之间的「亚修争夺战」。横竖都是要玩的话，亚修宁可玩比较和平的游戏。

不过，艾可和西尔维亚穿了什么样的泳装，亚修倒是记得非常清楚。

艾可穿的是纯白的连身泳装，更加托显出她惹人怜爱的气质。儘管身材不够丰腴，不过肯定有不少男生拜倒在艾可的清纯气息下。虽然只要她一开口，那个兇悍的本性就会完全暴露出来了……

另一方面，西尔维亚则是穿上了性感大胆的比基尼。光只是在脑中回想而已，就刺激得快喷出鼻血来了。那么裸露的比基尼应该不可能是西尔维亚自己挑选的，八成是科赛特设计逼她穿上的吧。

亚修赶紧把烦恼逐出脑海，悄悄溜出了被窝。

集训所的寝室是双人房，马克斯在隔壁的床铺呼呼大睡。房里不见艾可的蹤影。因为有严重洁癖的马克斯再三主张「跟女生同房有违常理」，所以只得把艾可交给其他女生照顾。

反正有科赛特跟着，照理说用不着担心才对……可是近来亚修已经习惯跟艾可形影不离，所以身旁一旦少了艾可，不知怎地就是会觉得心神不宁，好比心被挖空了一角。

「不行……睡不着就是睡不着。」

亚修叹了口气，慢吞吞地站了起来。然后离开房间，打算去厨房要杯水喝。

亚修在二楼走廊快步前进。古老的建筑瀰漫着一股鬼屋般的氛围。厨房位在一楼，所以亚修先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月光自窗外洒入。今天是银色的满月。

「……嗯？」

亚修倏地在窗边伫足。

好像有人影从眼角余光一闪而过。

「那个是……」

从走廊的窗户可以了望小庭院的各个角落，只见一名少女走在月光下。少女身穿连身睡衣。亚修认得那个背影。

「露卡……吗？」

在苍白月光的照射下，那头白金色的头髮散发出了神秘的光辉，就连白瓷般的肌肤也彷彿是在发光一般。隐约可见尖锐的耳朵刺出头髮。

露卡踩着踉踉跄跄的步伐经过庭院，穿过了老旧的后门。后门外头，就是无边无际的森林地带——诺古之森。

才一转眼，露卡的身影便消失在森林深处。

「喂喂喂……她在想什么啊？」

亚修拔腿冲下楼梯，通过教职员专用的出入口来到庭院。循着脚边的石板一路沖抵后门。做好心理準备之后，才穿门进入森林。

然而，才一脚跨入诺古之森，亚修就退缩了。

「……真的假的？」

亚修原以为自己很熟悉如何在森林行动了，不过那也只限于白天的时候。这还是他头一遭进入夜晚的森林。感觉就连湿润泥土的味道，闻起来都不尽相同。夜行性动物和虫子的存在令人悚然心惊。茂盛的树枝有如天篷般遮住了头顶，连让月光射入的缝隙也不存在，而且还可以听见疑似猫头鹰的鸟叫声。

那个露卡会不会是自己的幻觉？这样的念头顿时从亚修的脑海掠过，他多希望事实是如此。

「不对，等一下……」

耶库布莱德人又有一个名叫『森之妖精』的俗称。事实上，骑士国境内的耶库布莱德人自治区也是一片辽阔的森林地带，名为「耶库布莱德森林」。或许对露卡而言，不管哪儿的森林都形同自家后院也说不定。

亚修鼓起勇气后，用摸索的方式摸黑前进。粗糙的树皮质感令他感到放心，可是每当摸到滑溜溜或软软的触感就会赶紧缩手。假如有小动物从脚边溜过去，更会让他吓得当场跳起来。

「对心脏也太不好了吧……」

亚修一边发牢骚一边前进，无意间想起了高文。其他的龙都统一待在集训所附设的龙舍里，唯独高文是在诺古之森休息。因为诺古之森是知名的龙族休养地。

「原来如此。她是跑去见高文了……」

恍然大悟的亚修循着露卡的脚步继续深入森林。

不久，视野为之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块宽阔的空地，苍白的月光自天上流泻而下。空地里有块小池塘，水面上倒映着满月。

高文缩着身子躺在池子旁边。

白银的毛皮闪亮亮地反射了月光。

露卡和高文保持距离站着，以育龙人和帕尔而言，那样的距离感并不自然。

亚修发现露卡的肩膀在微微抖动。

「求求你，高文。我……不能没有你。」

露卡以哀痛的口吻呼唤高文。亚修躲到了树后，仔细倾听露卡所说的话。

「在安萨里邦的耶库布莱德人……只剩我而己。故乡的乡亲们也都对我寄予厚望。」

高文没有回答。仍一副漠无反应的模样。

「为什么要抗拒我？我一直把你当作真正的家人。你成为圣龙的时候，我简直欣喜若狂。可是为什么……？」

这个瞬间，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呜噜噜噜噜……」

高文竟扬起脖子威吓露卡。露卡不敢继续往前进，当场跪倒在地上。

然后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可能是被高文的低吼声吓到了，猫头鹰的啼声和昆虫的拍翅声戛然而止。在鸦雀无声的夜里能听见的，只有露卡的啜泣声。

看着露卡哭哭啼啼的背影，亚修再也忍无可忍，情不自禁地跨出了一步。

——啪！

亚修这一脚正好踩到了枯枝。惨了——当脑海浮现这个念头时已经后悔莫及。那个声音在深夜的森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

露卡一边擦拭泪水，一边转头往亚修的方向望去。看样子是没办法继续躲躲藏藏下去了。亚修心一横，朝露卡走去。

「你是……学生会的人？」

看来她还是没记住亚修的名字。不过她连西尔维亚的名字都没记住了，所以这样的结果也不意外。亚修苗笑着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亚修。」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抱歉。因为我偶然撞见你跑来森林……」

亚修像是在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似地回答后，望向了高文。

刚才高文威吓了露卡。那是完全不留余地的拒绝。

露卡把高文当家人一样关心。那明明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亚修不懂为何高文全然不肯回应她的心意。露卡那伤心欲绝地啜泣的背影，一直在亚修的脑海挥之不去……

一瞬间，疑惑转变成了决心。

亚修一如要保护露卡似地站到了高文的面前。

「我说，露卡。上次的实验……我现在可以继续吗？」

露卡倒抽一口气。

「这件事……跟你无关。」

「不，当然有关了。」

亚修朝着高文又跨出了一步。

「这家伙把你惹哭了。这就足以当作我插手的理由了。」

阿妮亚远远地监视着无预警地和高文展开对峙的亚修。

「那小子……到底在干什么啊？」

阿妮亚按照当初的预定，从学生餐厅〈拉蒂努〉前往阿侬奴湖的集训所工作。準备伙食的工作远比想像中还来得繁忙，等所有杂务处理完毕之后也已经入夜了。

在她打算从厨房回到自己房间好好休息的路上，意外撞见了亚修的背影。

阿妮亚被深入诺古之森的亚修勾起了兴趣。

追根究柢，阿妮亚之所以会处心积虑想要潜入〈拉蒂努〉，为的就是调查亚修·布雷克。她认为在集训所这个範围受到局限的空间里，接近亚修的机会一定比在辽阔的学校要来得多。

亚修在森林深处展开的行动超乎了阿妮亚的预期之外。亚修居然试图跟高文对决。

有关高文的事情，阿妮亚基本上也略有耳闻。据说它是因为身体微恙，所以才会在诺古之森休养。

阿妮亚想不通不远千里把病恹恹的圣龙带来这里的理由。其他的餐饮工作人员似乎也没有接获任何说明——大概是基层人员不需要知道的意思吧。

亚修身后护着一个女孩。令人意外地，居然是耶库布莱德人。记得她的名字是露卡·沙里宁……阿妮亚暗忖。事前她就把所有参加集训的学生的名字给默背了下来。

从隐约听见的对话来判断，露卡和高文似乎感情交恶的样子。所以亚修想助她一臂之力以消弭两者之间的不和——事情的来龙去脉应该就是这样吧。

亚修现在打的主意很有可能是想驾驭高文。一如当初他驯服尸灰龙的时候一样。

「什么嘛……在可爱的女生面前就忍不住耍帅起来了。」

阿妮亚也搞不懂自己为何会突然一肚子火。

锐利的爪子无情地撕裂了月光。

亚修迅速地纵身一跳，闪开了那强而有力的前肢。要是被正面击中的话，八成会在瞬间被碎尸万段吧。

「快住手……！」

露卡高声悲鸣，但高文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

前肢的攻击挥空后，高文露出了明显的破绽。亚修趁隙一鼓作气踩着树枝，爬上附近的树木。一路爬到格外粗壮的树枝后，放眼俯瞰下方。

高文的背部一览无遗。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亚修果决地从树枝一跃而下。

高文今天也没有装备骑具，不过这正如亚修的意。一旦他真的决心想驾驭龙，骑具的存在只会碍手碍脚。事实上，亚修曾在课堂听说过「一流的龙骑士都讨厌骑具」这种说法。

「我逮到你了！」

亚修成功降落在高文的背部。就像骑马民族骑乘裸马一样，亚修骑跨在高文的背上。双手拼了命地攀着它的后颈不放。哪怕高文激动地甩头反抗，亚修也誓死不让它从背上甩开。

「咕……」

猛烈的离心力一度使亚修差点失去知觉，但最后还是勉强保住意识。只是不断告诉自己死也不能放手。

亚修使出浑身解数，为的就是想驯服高文。同时希望说服它再一次接纳露卡。

就在这剎那，高文发出了彷彿要撕裂大气般的震耳欲聋的吼叫。

「怎、怎么了……？」

亚修全身寒毛直竖。发自本能感到恐怖。不过，除非亚修放手，否则高文没有胜算。只要亚修继续赖在背上，照理而言高文的喷吐攻击、攻击魔法、獠牙以及利爪全都毫无用武之处。

即便如此，这个不祥的预感是怎么回事？

明明亚修佔尽了从背后进攻的优势，然而心头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彷彿——向死神袒露出毫无防备的背部的人是自己一样。

剎那间，一股魔力的波动，一如从高文的体内爆发而出般炸开了。

「呜哇啊啊啊啊啊！」

亚修好似被无形的墙壁给弹开似地飞到了半空中。

视野在天旋地转。

皎洁明亮的满月咻地一下子从视野掠过。

高文的尾巴像鞭子一样扭曲变形，袭向了亚修。被抛飞到半空中的亚修根本无处可逃。

「咳噗……！」

尾巴直击了亚修的身体。

似乎有一道超乎想队的冲击从胸腔窜过腹部，同时，亚修呈现和地面呈平行的状态，被狠狠击飞了出去。直到背部硬生生撞上树榦，身体才缓缓滑落地面。

「嗄……嗄哈！」

亚修忍不住咳嗽，还咳出了血来。大概是伤到了内脏吧。喉咙发出奇怪的漏风声。很有可能是断掉的肋骨刺伤了肺部。

雪上加霜的是，从血流如注的头顶流下的鲜血渗入了左眼，毫不留情地夺走了亚修一半的视野。

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亚修打了个冷颤。没办法想像自己的伤势到底有多么严重。更教他毛骨悚然的是，明明伤势很重，身体却不怎么觉得痛。彷彿这不是自己的身体一样。

我会不会就这样一命呜呼啊……亚修的内心被深不见底的绝望佔据。

艾可的脸忽然在脑海浮现。

生气的脸。生气的脸。生气的脸……不行，不管怎么想浮现的都是生气的面孔。横竖如此，我希望她对我露出笑容，多希望她对我投以清纯、可怜、又灿烂的笑容……

——不对，这样不行，我在想什么啊？这样岂不……真的跟死了没两样。艾可怎么可能对我投以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