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像家人一樣，像戀人一樣

二月十三日的晚上。鹤真心乃枝在女生宿舍房间里的浴室里洗澡，心脏紧张得噗通噗通跳。

「巧克力已经準备好了，只剩送给将悟同学而已……」

心乃枝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用搓出泡沫的海绵仔细擦拭身体。

从手指到脚趾都被肥皂的香气包覆，泡沫从乳沟滑落，堆积在肚脐的位置上。弹珠般的泡沫轻轻飘起，直到碰到心乃枝湿答答的鼻子才应声破掉。

「明天就要送巧克力了，我得把身体洗得乾乾净净……」

虽然她自己也不晓得送个巧克力而已跟清洁身体有什么关係，可是她还是花上比往常更长的时间，用质地柔软的海绵搓洗身体。

「因为我是将悟同学的……恋人……」

说到这里心乃枝闭上嘴巴，整张脸涨得红通通的。

之所以无法化做言语实际说出口，或许是因为难为情的关係。幸福到感觉胸口彷彿快要爆炸了。

即便是那句心乃枝说不出口的话，将悟也代为说出来了。

——希望两人的关係能更像恋人一样。

心乃枝停止用海绵搓洗身体，回忆几天前所发生的事。那一天，将悟把话说明了……

◇

二月上旬的那天，是一早就细雨纷飞，令人伤感的一天。

一群二十人上下的团体撑着雨伞，出现在某座距离都心有些遥远的宽敞墓园里。每个人都身穿黑或灰色的朴素套装或连身洋装，默默不语地垂低着头。当中，有名穿着丧服的女性在坟前默祷。

今天是帝野集团前社长·帝野熊五郎的※三回忌。（编注：去世后第二年的忌日。）

坟前的女性——帝野鹿野子结束默祷后，回身向其他弔唁者深深地弯腰一鞠躬。

未满五十岁便英年早逝的熊五郎已去世整整两年。鹿野子的脸上已不见哀伤，取而代之露出的是怀念的表情。

心乃枝也身穿制服和将悟一同前来弔祭。

在她身旁的是养父鹤真诚二。帝野将悟在对侧的旁边，另一头则是神凪雅和她的父亲神凪一马。将悟的远房亲戚宝生柚璃奈和她的父母也来到了现场。

心乃枝凝望着熊五郎长眠的帝野家坟墓。

那也是她亲生父亲的坟墓。

可是她对熊五郎是自己生父的事实仍一点实感也没有。即便脑袋可以理解，可是在心乃枝的心目中，对他的印象仍停留在孩提时代的熊五郎伯父。

心乃枝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她已经有养育她长大的父亲。将悟才是熊五郎的孩子。

或许是以为心乃枝正伤心难过，诚二拍了拍她的肩膀。

「爹地，熊五郎伯父一定会感到很欣慰的。」

「嗯？」

「我是说鹿野子伯母再婚的事……」

心乃枝看了鹿野子后，视线停在一马身上。鹿野子和一马两人决定再婚，计画在早春举办结婚典礼。

「熊五郎从以前就很担心鹿野子女士。我相信他现在一定在天国为她的幸福诚心祈祷。」

听到父亲这么说，心乃枝感到开心。

心乃枝和将悟的父母年轻时都背负了一些不幸。

为政策婚姻所苦的鹿野子，以及无缘成为将悟的亲生父亲、投入婚外情怀抱的熊五郎。

以及奇蹟性地产下熊五郎的骨肉，可是因为体弱多病，被迫和自己的孩子分开生活的鹭宫真由希——也就是心乃枝的生母。

心乃枝东张西望，并未见真由希现身这场弔祭。

毕竟她是熊五郎婚姻的第三者，提不起勇气出席满是亲族的场合也是情有可原，心乃枝还是不免有些难过。

后来，一行人移动到墓园会馆，中午就吃宴会料理。

用完午餐后，柚璃奈起身向大人们低头致意。

「我还有课业要準备，今天就先告辞了。」

「考试加油喔。」

在温柔打气的鹿野子目送下，柚璃奈先行离开了。

鹿野子接着也环视了心乃枝和雅表示关心。

「你们两个应该也觉得很无聊吧？——将悟，你带她们出去走走好了。」

于是，心乃枝三人离开会馆在墓园的庭院里散步。

来到户外一瞧，濛濛细雨已停，外头颳起了寒风。

「感觉肩膀整个变得好僵硬。真不习惯那种严肃的场合～」

在墓园的院子里散步时，雅一边按摩自己的肩膀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

「今天是三回忌耶，也没有严肃到多夸张的地步吧。而且你不是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堆料理吗？」

「还不都是因为太严肃害我累了，肚子才会那么饿！爸爸很烦耶，一直要我跟大家打招呼。」

「因为神凪同学你就快跟将悟同学成为一家人了嘛。」

心乃枝说道。

距离鹿野子和一马的婚礼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所以一马便带着女儿跟鹿野子的亲人一一打招呼致意。也难怪雅会觉得精神紧绷。

「一家人、吗……到底要怎样才像是一家人的样子呢？」

将悟停下脚步喃喃自语。

「将悟同学，你有什么迷惘吗？」

「也不是迷惘啦。只是少了那么一点真实感。」

雅闻言也点头如捣蒜地表示赞同。

「我也一样没什么真实感。或许是因为我自认是将悟妹妹的事情，之前被证明是误会一场的关係吧。可是现在爸爸却要跟鹿野子伯母再婚了。搞得我现在根本无所适从。」

「毕竟我们现在还不是兄妹，会没有真实感也是很正常的吧——不过，雅你以后不需要跟我客套，就当自己真的是我妹妹吧。有什么烦恼儘管跟我发泄没有关係。如此一来，我们自然就会愈来愈像一家人了。」

「唷～将悟你希望我跟你撒娇啊～你这妹控！」

「为、为什么这样算是妹控啊。我又不是因为别有居心才这么说……」

「管你那么多，妹控～妹控～！」

就在雅调侃将悟的时候，远方传来叫唤她的声音。

「雅～快过来！大家有话想跟你聊聊！」

原来是一马。大概是再婚的事成了餐会席间的话题吧。

雅露出「又来了？」的不耐烦表情朝父亲走去。

走在后头的心乃枝轻声地笑了出来。

「神凪同学真的好像唯我独尊的妹妹喔。」

「她有点太狂妄了……真怀疑我能保住做哥哥的颜面吗？」

「这就很难讲啰。」

心乃枝忍不住趁机亏了一下将悟。

心乃枝认为雅已经对自己的感情做出了断，接受了未来要成为将悟妹妹的事实。

身为过去的情敌，心乃枝固然感到有些内疚，可是这样的心情对雅来说或许反倒是一种失礼。况且，她其实也挺羡慕雅有坚强的个性，而且还能跟将悟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将悟走了走忽然停了下来。

「吶，心乃枝。我希望未来跟雅能像兄妹一样相处。不只是这样。我希望和你也能……」

将悟看着心乃枝的眼睛说道。

「我希望和你的关係也能更像恋人一样。」

心乃枝只是注视着将悟的眼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一股欣喜之情油然而生。噗通噗通狂跳的心脏像受到压迫一样，感觉彷彿快窒息了。

就算嘴巴张开也使不上力，像是要漏风了一样。

「好的……」

用沙哑的声音回答这两个字，已是心乃枝所能做出的最大努力。

◇

「像恋人一样……吗……」

泡在浴缸里的心乃枝反刍着将悟所说的话。

她一边回忆至今和将悟的互动，一边想像那个画面。

「果然还是约会或两个人一起吃饭了吧……可是这些事情我们以前就在做了，既然他说要更像恋人一点，那就一定是……每、每天一起洗澡帮忙刷背之类的……还有每天晚上互相帮对方的身子取暖……因、因为冬天天气很冷嘛！这种时候会特别想跟人有肌肤之亲！」

在浴室里面大呼小叫的心乃枝「呀～～～～～～～！」地发出尖叫。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都是将悟同学的错！是他先说那种话才害我胡思乱想的！」

心乃枝用双手拍打热水，气喘吁吁。

等到心情较稳定后，她半张脸沉在热水里咕嘟咕嘟地吐出气泡。

——可是我那个时候却回答得太笼统了……

心乃枝有些后悔。听到将悟主动表示『让我们像恋人一样』时，明明自己很高兴，做出的回答却不是很令人满意。「我也希望我们的关係能像情侣」这句话最后没能说出口。

心乃枝的心里产生了新的不安。她害怕不能跟将悟以情侣的关係顺心如意地发展下去。

心乃枝、雅、还有将悟的出生秘密都已水落石出。再也没有阻碍两人交往的障碍。

从今以后心乃枝和将悟可以光明正大地以恋人的关係发展下去。

不过那同时也代表着两人将踏上以往不曾经历过的陌生道路。

——我和将悟同学能成为幸福的情侣吗……

无论是鹿野子或熊五郎，即便是心乃枝的生母真由希，他们一开始应该也都没想过会变得不幸。

可是再怎么烦恼下去也是于事无补。将悟说得没错，必须主动踏出一步追求情侣的关係才行。

我得重新给他完整的答覆。让他明确知道我也想要有情侣般的关係。

幸运的是，明天就是情人节。是适合坦白心情的好日子。

不久前心乃枝也才给过国立凛香建议。心乃枝告诉她，情人节是说出自己平时内心感受的一个机会，是推自己一把的好日子。

「没问题的！巧克力我也已经準备好了！」

洗完澡离开浴室后，心乃枝身上包着浴巾站在厨房的冰箱前面。

一打开冰箱门，冷空气随即从里面飘散出来，吹得身上只包了条浴巾的她浑身发冷。

她轻轻抽出放在中间层的盘子。盘子上放有一个数公分大的心形模板，并且用保鲜膜包了起来。

灌在模板里的巧克力表面上涂有一层鬆软的草莓慕斯，还摆上香草当点缀。

「太好了……完成品看起来很漂亮。」

看着精緻美观的手制巧克力完成品，心乃枝鬆了一口气。

这是她使用从『Marie Chocolat』买来的製作用巧克力当材料做成的，按理来说应该不需要担心味道如何。

接下来只要拿着这巧克力送给将悟就好。同时把自己的心意也一併告诉他。

「可是……我该说什么才好……果然还是要跟国立副会长一样，必须鼓起勇气大方表现自己的心情才行。」

心乃枝想起凛香为了表达自己的心情拼尽全力的模样。

她做了一口深呼吸，两手端着盘子开口练习。

「将……将悟同学。请、请吃我的巧克力！」

大叫后，心乃枝好奇地垂眼看了自己的身体。

「我的巧克力……到底是指哪个部位啊……？」

心乃枝侧首纳闷的时候，包在身上的浴巾慢慢鬆脱……

唰地一口气从她的身体滑落了下来。

「呀！」

心乃枝赤身裸体端着盘子，因为出浴后没穿衣服而着凉，冷得直发抖。

§

情人节到来的隔天早上，心乃枝提早离开女生宿舍，前往将悟居住的公寓。

手上除了书包以外还提着袋子，里头装着包装得很精緻的手工巧克力礼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