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卵骑士团的干部在王宫的《钢之宫》借用了几间房间。由于圣王国的将军相继战死或遭到拔阶处分,因此许多宿舍空了出来,让弗兰契丝嘉、宝拉,还有吉伯特等人每人都有一间将军级的寝室可以用。因为弗兰契丝嘉和宝拉同寝比较方便,于是空了一间房间出来做为银卵骑士团亲卫队开会时的会议室使用。
米娜娃在天亮前来到了这间会议室。
"小的将米娜娃陛下带来了,很抱歉,来得这么晚。"
一名大约十四、五岁的侍从提着油灯率先走进房间,对着在此等候的弗兰契丝嘉和吉伯特行了礼,接着向门外走廊上的人影招了招手。弗兰契丝嘉看到之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蜜娜,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你找了好久呢。"
弗兰契丝嘉从白天就没看到米娜娃的人影,内宫里面也到处找不到她,因此便委託宫中的侍从和王宫禁卫队骑士们帮忙寻找。她有事情非得委託给米娜娃不可。然而,现在看来似乎不是将那些话说出口的时候。
"小的现在去跟大家说,已经找到米娜娃陛下了。"
侍从说完踏出房门
少了一个人之后,室内彷彿一下子降了不少温度。
"你不是去找克里斯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嗯……"
米娜娃一脸憔悴,用手撑着额头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去了一趟丝缪露娜神殿。我小时候常常待在那里面。"
"丝缪露娜……?"
丝缪露娜是杜克神的侍从神,以天鹅为象徵的女神。除此此外,也是管理宫中神婢的内宫总司侍奉的神祇。
"当我还是女王的时候,榭萝妮希卡常常带我去丝缪露娜神殿接受预言能力训练。我几乎都是马上就可以达成要求,希尔维雅却总是得花上不少时间。榭萝妮希卡焚烧的香味道非常刺鼻,简直就像是用针戳着鼻子一样令人难受。"
弗开契丝嘉歪着头,很意外米娜娃竟然会怀念起小时候的事。
"才不是怀念呢。
米娜娃坐到大桌子上,低着头说道:
"我是在想,在那里也许就可以接收到预言了。"
"预言?为什么?"
弗兰契丝嘉开口追问,但米娜娃却没再说什么。就在这时候,吉伯特从身后低声提出了疑问:
"蜜娜,你的头髮怎么了?"
听到这声询问,蜜娜的肩膀忽然抽搐了一下。
(头髮?)
弗兰契丝嘉也将目光移到米娜娃那头红髮上,接着才注意到。
米娜娃那头红色长髮,发梢处就像是沾染到了墨水一般呈现黑色。米娜娃伸手挑起了一缕发尾,等确认了之后才喃喃说道:
"……已经扩散开来了呀。"
"蜜娜,这是怎么一回事?"
米娜娃没有回答弗兰契丝嘉的询问,而是走到吉伯特身边,抓着他的斗篷一角询问:
"吉尔,你右手的伤还没好吗?"
"怎么了?"
米娜娃面无表情地掀起斗篷,拨开缠绕在他手臂上的绷带,露出底下那宛如烧伤一般的患部。
吉伯特还没来得及问米娜娃到底要做什么,米娜娃便从胸口前取出一把细细的短剑,她先在自己的掌心划了一刀,接着将淌血的掌心贴到吉伯特的伤口上。
"……蜜娜?"
弗兰契丝嘉僵硬地吐出一口气之后,总算有办法从喉咙挤出声音——她到底在做什么?
米娜娃将手拿开,一脸专注地看着被血弄髒的伤口,咬着牙握紧拳头。这时候,吉伯特已经抢先一步察觉到她的意图。
"杜克神的力量消失了吗?"
弗兰契丝嘉听到后忍不住屏息。
没错,米娜娃的血应该有让时间逆流的效果。弗兰契丝嘉曾亲眼目睹过好几次这样的实例。然而,吉伯特的伤口却一直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米娜娃将绷带缠回去,盖上斗篷,然后从吉伯特身边退开。黑色的发尾就像离开烛台照明範围外,融入夜色一般漆黑。
(如果那头逐渐褪色的红髮,也是女神血缘消失的证据。)
(那么,蜜娜她……)
弗兰契丝嘉只觉得整个人被一股沉重的绝望感包围。
因为她原本要交给米娜娃去执行的任务,非得要有杜克神的庇佑不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心里有个底吗?"
吉伯特以宛如钢板般冰冷的平静口吻询问。米娜娃则是坐回到桌子上,在细细的呼吸声中开口说道:
"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弗兰契丝嘉走过去坐在米娜娃的身边。由背后射出来的烛台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放大投射在石砖墙上,此时正轻轻晃动着。
"也许杜克神已经不需要我了。"
米娜娃以生硬的语调说着:
"毕竟克里斯也忘了所有有关冥王欧克斯的事。所以,杜克神对我的期望已经无法达成了。"
这位末世女神是为了邂逅创世之兽,为了终结时间之潮,才远从遥远的未来降临现世的。然而,祂的目的,意即创世之兽——克里斯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米娜娃体内的杜克神顿失所依,因为失去目的而消失了……
但这只是推测,并不是确切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还不清楚。只是对弗兰契丝嘉来说,这样的推测着实令人感到绝望。
"真是不可思议。我一直都在等待这样的结果。期待着有一天我可以抛下预见未来的能力,还有女神的血缘……但是……"
这么一来,米娜娃跟克里斯注定相互吸引的命运也会因此而消失了。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必定会结合的血缘和誓约。
弗兰契丝嘉想起卡拉之前说过的话——若是以前的米娜娃,绝不会在意这种事。她一定会不屑地说:人与人之间的羁绊跟神灵之间的渊源没有任何关係!但是,现在的她变懦弱了。
米娜娃已经不是一名在战场上闯蕩的剑士了。
(不行……不可以。)
(现在不能让蜜娜背负那样的任务。)
"……弗兰殿下,蜜娜已一经不能肩负作战了。"
吉伯特吐出了无情的判断。米娜娃抬起头,漆黑的眼眸中泛着些许泪光,感觉随时都会决堤。
"……什么作战?"
弗兰契丝嘉吸了一口气,对于吉伯特那丝毫不讲情面的性格一半感谢、一半觉得气愤地说开口说道:
"安哥拉女帝率领大军朝圣都攻过来了。"
"这个……我听说了。"
"安哥拉女帝也拥有刻印之力。"
米娜娃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变化。有如将石头扔进漆黑夜色中的泉水般。
"她所拥有的是促使人範围的衰老死亡和生命新生的命运女神——伊诺·摩勒塔之力。而且已经影响到圣都了。"
米娜娃依旧沉默不语。
"不过她的能力似乎不分敌我,所有事物都会受到影响。安哥拉大军也蒙受其害,现在他们的所有行动都尽量与其主拉开距离。"
"……你是想直接杀进去——干掉那个安哥拉女帝吗?"
米娜娃忍不住低声吐出了焦虑。弗兰契丝嘉听到后叹了口气。
"对,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她原本要命令米娜娃担任这项工作。受杜克神庇佑的托宣女王,不论任何神祇的力量都无法作用在她身上。
但是米娜娃现在……已经没有这种力量了。
弗兰契丝嘉在一旁窥探着米娜娃的侧脸。
(她真的变了。)
(变得好懦弱))
若是以前的米娜娃,即便失去了杜克神的庇佑,也会毫不犹豫地杀进安哥拉的本阵中。现在弗兰契丝嘉已经不需要大费周章地拦住她了,但这个情况却让弗兰契丝嘉笑不出来——
不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出手搅局的。
她想起当时克里斯——不对,太王提贝烈斯所说的话。
(难道我们真的什么事也办不到吗?)
(原本想要寄望杜克神的力量,现在也……)
懊悔和无力感在弗兰契丝嘉的胸口纠结着,紧紧掐住她的心脏。战争中一直被她忽视而累积的疲劳,宛如雪崩般即将压垮她的意志。
此时,吉伯特忽然以充满杀气的眼神望着窗户的方向。就在他举手抓住剑柄正要往窗边走去的时候,传出了一声撕裂空气的尖锐声响。弗兰契丝嘉整个人僵住了。米娜娃则是反射性地举起手将弗兰契丝嘉挡在身后。一声石头敲击金属物的清脆声响再次划破了夜空。
一颗小小的东西猛力从窗外飞了进来,撞击天花板之后掉到了地上。吉伯特警戒着压低了身子走向窗边往外窥探,然后才捡起地上的东西。
"……这是……"
他嘀咕了一声,将东西拿给弗兰契丝嘉看。
那是一根磨过的铁针,像是那种将某种装饰品扣在身上用的别针。只见较粗的针头上夹着一张折得非常小的纸团。
(纸条?)
(是谁用这种方式扔进来的?)
弗兰契丝嘉将纸团摊开,看过一遍之后轻轻地咽了一口气,接着将纸条放到烛台的火上引了火,然后扔到石砖地板上。等纸条全烧成了灰,弗兰契丝嘉便举起脚将其踩碎。米娜娃以颤抖的语调询问:
"怎么了?那上面写了些什么?"
为了防止有人偷听,弗兰契丝嘉以札卡利亚古老的方言回答:
"圣王国军一部分人马拟定了计画,打算攻打哈德利雅奴斯要塞。"
听到这句话,米娜娃和吉伯特同时瞪大眼睛互看了一眼。弗兰契丝嘉则是咬着下唇,双手放在膝盖上握紧拳头。
(果真如此,那么圣王国军也真是够愚蠢的了!)
(这么做等于是亲手将圣都毁掉,剥了皮送给安哥拉帝国!)
"是谁把这张纸条扔进来的?"
米娜娃压低了音量询问。吉伯特仔细打量夹着纸条的别针好一会儿,然后将手伸进了怀里。
"弗兰殿下,那个别针应该跟这个是一样的。"
吉伯特递出的是以玻璃精工製成的黑色蔷薇。那是剑审院认可的骑士证明——黑蔷薇骑士勋章。吉伯特原本也是剑审院所设的机密部队.黑蔷薇骑士团的成员。他将手中的黑蔷薇章翻过来,亮出了跟刚才扔进来的别针一样的铁针。
弗兰契丝嘉接过别针,贴到眼前仔细地看个清楚。
那大概真的是从蔷薇章上取下来的。只见针头上还留有些许和玻璃蔷薇连接的接着剂。而且是白色的。
(白蔷薇章……)
(是艾比雷欧!)
一股寒意窜上了背脊,令她不自觉地颤抖着。将纸条扔进来的应该就是大将军艾比雷欧没错。果真如此,究竟该如何判断这个消息是真是假呢?
(他该不会是想藉这个假消息设下陷阱陷害我吧?)
(关于这个情报,我究竟该如何回应才好呢?)
一旁的吉伯特低声道出自己的看法:
"弗兰殿下,这并不是假消息。"
弗兰契丝嘉转头凝视着这位黑蔷薇骑士位于阴影中的一双眼眸。
"这张亲笔写下的纸条不是假消息。我也是骑士,所以可以理解。对方不惜折断自己的蔷薇章也要通知您。因此上面写的内容绝不会是假的。"
弗兰契丝嘉再次低头看着手中的别针。
别针拆下了,那么原本连在别针上的白色玻璃蔷薇该怎么办呢?握在手中的艾比雷欧,会因为罪恶感和羞愧而将它捏碎吗?
(圣王国军的背叛,如果这是真的……)
弗兰契丝嘉握紧别针,感觉到冰冷的金属质感折腾着她的手心。
(那个人因为无法承受这样的迷惘、烦恼和重担,所以将这个问题託付给我!)
弗兰契丝嘉心中的某种纠葛发出了声响。先是摩擦、滑动,重组,接着开始重新运作。太王充满轻蔑的言词、大将军苦涩的表情、佔据了地平线彼端的冰象群和深红色的旗帜、因失血过多逐渐在她怀里失去温度的马尔麦提欧,以及盛讚圣女名号的群众和修道士的欢呼声——
(大家都把期望寄托在我的身上。)
(我非得拖着这些期望,继续前进不可!)
脑中浮现卡拉的微笑——弗兰,不要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