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快醒来。请学长快点醒来。」 
在朦胧的意识中,从黑暗的彼端,传来一阵摇醒我的声音。 
我犹豫着要不要撑开沉重的眼皮,后来决定继续装睡。 
『醒过来』这种行为,很像在餐厅享用全席大餐。为了品尝美味的起床主菜,是需要忍耐功夫的。 
比方说,很照顾哥哥的妹妹喊着『哥哥,该起床罗』摇醒自己。有些饥不择食的大野狼,会觉得这样就心满意足了,不过这种行为就像光喝餐前酒喝饱了肚子一样。 
即使有人出声喊自己,首先也要忍耐。这是最重要的。 
「……学长,为什么要装睡呢。我要丢下学长不管罗。」 
继续装睡下去,妹妹可能会开始生气地说『哥哥你为什么不起床呢!再不起床我就丢下哥哥不管罗!』但这时还是要忍耐。就当作是悠閑品尝开胃菜的时光吧。 
不久,如果妹妹小声说出『真的还在睡吗……?』这句话时,就是準备品尝大餐的时机啦。 
「真的还在睡吗……」 
妹妹这种生物,依照刻印在遗传基因上的本能,喜欢哥哥的机率高达百分之百。我看的书本部是这么说的。如果这时候听见『没有人看到吧……』的喘气声,同时伴随着衣物摩擦的声音,就代表成功达阵了。 
「没有人看到吧……」 
这不是来了吗? 
肚皮上传来一阵羽毛般的轻盈感,伴随着温暖而柔软的香气。吐露在胸口上的气息让我黉得痒痒的。 
她正小心翼翼地压在我身上。 
发展到这一步就简单多了。妹妹一定会以『稍微一下下,应该没关係吧……』为理由,偷偷实现自己的心愿,俗话不是说到口的肥羊不吃是怎样吗?这时候就可以尽情享用主菜了。 
「稍微一下下,应该没关係吧……水刑。」 
準备缓缓抱紧妹妹,一边听着莺莺燕燕的娇喘声,同时迎接最完美的起床吧——她说什么?水? 
我猛然跳起来,发现自己躺在公园长椅上,肚子上的人是筒隐。 
筒隐以骑乘位跨坐在我身上,双手维持高举的姿势,像定格一样静止不动。 
她手上高举着一个浇水壶。 
「……」 
「……」 
「……等一下,水刑是指……」 
「…………」 
「…………」 
「开玩笑的。」 
筒隐正经八百地回答,然后静静从我身上下来。只见她似乎有些遗憾地垂着肩膀,走去将浇水壶放回饮水处。 
真是千钧一髮…… 
一向聪明的月子怎么可能会在公共场合对我提供杀必死呢,我妄想过头了。 
有句很重要的话我忘了讲,依照妹妹(或义妹)个性的不同,拙劣的装睡技巧可能会害死自己,千万要小心喔。 
* 
据说筒隐醒来的时间,只比叫醒我的时候早一点。 
攀爬架上已经不见弥次的蹤影,雨势也早已完全停止。夕阳迟迟未落的西方天空,在苍蓝与火红之间还能看得到最后的余晖。 
我拿出手机确认,时间似乎没有变化。 
我们两人并坐在长椅上,一阵凉风吹得筒隐打冷颤。 
「……一阵子不见猫神,想不到它的模样变了这么多。」 
「与其说模样改变,呃,那家伙的确变了不少……」 
「总觉得它似乎十分恨我们呢,学长对它做过什么事吗?」 
「没、没有喔!?我丝毫没有任何印象!」 
正确来说,我真希望自己丝毫没有任何印象。 
我们彼此伸出手指细数,一一釐清事情的变化。我们没有穿着学校泳装。这里是日本,横寺家附近的公园。我和筒隐是学长学妹关係。现在季节是深秋,太阳即将西沉。 
没问题,这一次应该没有发生任何主观上的异变。 
「……那么,刚才的天旋地转究竟是怎么回事?」 
「感觉非常不舒服。因为我很容易晕眩,摇摇晃晃之下我已经头重脚轻了。而且我还有一种被拉往某处的感觉。」 
筒隐晃了晃脑袋,同时摸摸自己的手肘。 
「不过,幸好有某人紧紧抓着不放,所以我丝毫不感觉害怕。非常感谢学长。」 
「没什么,这是身为绅士的义务。」 
我爽朗地笑了笑,伸手抱过筒隐的肩头……结果手还没摸到,就被她灵活躲开了。 
「咦?刚才不是这种气氛吗?」 
「我没听过什么气氛不气氛,学长真是披着绅士皮的变态。」 
「防御判定太严格了吧!你应该被摔技完全命中,让防御或是裙子等地方被绕背(注27)嘛!」 
「摔技是不可能绕背的。只有打击技才能绕背。」 
「居然吐槽这个地方!?」 
另外绕背=格斗游戏用语,好像是。 
擅长任何游戏的筒隐,宛如真正的格斗家一样错肩闪避的同时。 
注27「绕背」意指2D格斗游戏中,某些打击招式可以在发动攻击时跳到对手身后。此时电脑转身判定防御会慢一步而露出破绽。同时日文绕背与掀裙子同音。 
「对了学长,有件事情必须拜託你。」 
将一件东西塞在我顿失目标的手掌上。 
是筒隐的手机,液晶画面显示着惊悚电影的异类待机画面。这什么啊,好恐怖。筒隐的兴趣实在有点……不过话说回来,我的待机画面是筒隐打喷嚏的照片(由钢铁小姐提供),所以我也没资格批评别人的兴趣。嘿嘿。 
「手机怎么了吗?」 
「完全收不到讯号。」 
「哎呀,真的耶。」 
一直没有讯号。不论我怎么上下左右乱甩乱晃,手机还是不为所动。 
我的手机也是一样,完全连不上任何有讯号的地方。 
「真是奇怪。这座公园平常的收讯应该不至于这么差吧……」 
我再次环视附近。 
整齐栽植的树木,随风摇曳的鞦韆,银闪眩目的溜滑梯,毫无鏽蚀的攀爬架,以及曾经见过的告示板。 
这座全国各地随处可见的公园,散发着全国各地都有的平凡气氛,伫立在全国各地司空见惯的夕阳景色中。 
筒隐以毫无情感的眼神眺望这些景色,然后转过身来。 
「为了保险起见,我想先联络姊姊一下。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借用学长家的电话,试着联络看看呢。」 
「嗯,好啊,当然可以罗。不过说话不用这么客气啦,你又不是不认识我妈妈。」 
「虽然我认识学长的母亲,但学长的母亲未必现在也认识我。」 
「哈哈,没这回事啦!」 
我妈的记忆力没有差到这种程度吧。 
筒隐猛然从长椅上站起来,朝公园的出口跑去。刻印着小巧脚步的步伐真的好可爱。 
刚才为了叫醒我的浇水壶恶作剧也好,筒隐的心情似乎已经完全好转。刚才凝视攀爬架时,眼神中的深沉墨色已经消失无蹤。 
「……太好了。」 
虽然我暗自摸摸胸口鬆了口气,但还是不知道她的心情为何会回覆。 
我家位在无生活厌、无个性感的集合住宅——戏称『骨牌』——并列的马路上。 
是不是举办过动员全体町内会的大扫除啊,所有住宅都像新房子一样一尘不染,甚至让我产生走错路迷失方向的错觉。 
我们两人朝向终点,也就是位于路口转角的横寺家走去。这时筒隐不经意仰望着我。 
「学长一直住在现在的住处吗?」 
「是啊……啊,不对,我记得好像是念小学的时候搬来的。」 
「念小学的时候,是吗?」 
「我也不记得那是几岁的事情了。以前镇上不是发生过大洪水吗?似乎是因为那次洪水,过了几年之后,我们家才搬到同一麈城市的这里来。虽然是中古屋,不过听说那时候还很新,购屋价格十分划算呢。」 
妈妈到现在偶尔还是会看看不动产的广告传单,比较当时的购屋金额。 
因此我对镇上的地价变化十分了解。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筒隐摇了摇头。 
不过她正在扳手指头计算,似乎在数什么东西。 
难道她正在倒数,呵呵呵,距离被横寺同学紧紧抱在怀里还剩多少时间吗? 
你这个害羞的小不点,赶快奔向我的胸膛吧!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或许变态,即使来到变态,学长的家变态,可能也变态,无济于事吧变态。」 
「别这样嘛筒隐,我不应该随便妄想的月子,拜託你说话时月子妹,可不可以省略我的小妹,不必要的话呢Moon Child妹?」 
「……或许变态变态变态变态变态。」 
「怎么只留下不必要的部分啊!」 
「原来学长是不必要的人吗?我知道了。」 
「别将我和变态画上等号好吗!?就算我是变态,也不是邪恶的变态啊!」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善良的变态,所有变态都是最坏最邪恶的祸害。」 
「不要踩着无意义的韵脚责备我好吗?我听了好想哭耶!」 
筒隐面孔一板,指了指我的口袋。 
「如果学长很善良,为什么会将那种照片设为手机的待机画面呢。如果要放我的照片,应该还有很多其他的选择吧。」 
「没有啦,只是觉得那张奇蹟的照片很可爱……怎、怎么穿帮的啊!?我应该没让你看过吧!?」 
「变态能变出来的把戏,都逃不过我的法眼。」 
连惊人的心电感应能力也苏醒了,月子妹妹已经完全复活啦。 
这样才对嘛,每次被她当面责骂都让我兴奋不已呢。 
「……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到我家去可能也无济于事』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这个意思——横寺学长。」 
筒隐缓缓喊着我的名字,然后停下脚步。她的手所指的,是一户罕见姓氏『火口』的人家。 
这户人家位于骨牌马路的终点,照理说门牌姓氏应该是横守。 
「哎呀……?」 
我揉了揉眼睛。 
我再仔细看了看,这栋房子看起来也满新颖的。 
就像重新装修过——应该说,根本就是新盖的房子。 
「这是怎么回事……走错路了吗……筒隐?」 
我回头一看,马路对面传来一阵稚嫩的喧闹声。 
一群小孩跑到町内告示板的前方,看起来似乎还没念小学吧。跑在前方的大块头少年,像孩子王一样高挥着木棒,命令所有小孩。 
「距离天黑之前还有一些时间,我们再玩一下吧!」 
「咦~可是已经很暗了耶。」「又没有带球出来。」「时间也不够了啦!」 
「少罗唆!难道你们没听过『东缺西少是自己努力太少』这句至理名言吗?管他没时间没带球还是天色暗,在打赢之前不準要求这么多(注28),听懂了没!只要相扑能赢我,就听你们的!」 
注28这两句都是二次大战时期,日本政府为了压抑人民不满而设计的精神标语。 
「欸~不要了啦~」「每次都赢不了你。」「好没意思喔!」 
「好了好了啦,今天就教你们能打赢我的绝招吧!这是在夏威夷学到的推手相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