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摩川的河边,遮蔽物实在少得可怜。 
与毫无节制的茂密野草相辅相成,原始风势化为超越人类活动极限的领域呼呼作响,足以在金氏世界纪录上留名。 
「……好想回去……」「……好想落跑……」「……好想死……」 
在慢跑小径下方,当作现地集合地点的空地上,一群穿运动服的高中生正抱膝缩在一起,身子依偎在一起取暖。面对即将响起的马拉松大赛枪响,表现出辉煌的逃跑意愿 
很不巧今天是阴天。一想到接下来要跑的遥远距离,以及呼啸狂骤的寒风,也难怪全校学生都心情低落了。 
枯燥无味的往返路径只準备了折返地点,再度让人感受到这个世界有多么不讲理,多么不合理。 
慢跑小径只设置了起跑线和终点线,毫无人性可言。一旁铺设了野餐垫,几个同学準备了记录用的笔记。 
「……能在旁边观摩真好……」 
所有同学都露出忿忿的眼神,望着那些通过严格教师把关,获得免死金牌不必参赛的少数王公贵族。 
特权阶级的其中一人,不知她是否自觉自己正被其他人瞪, 
「加油喔,横寺!我会在这里确实帮你纪录的!」 
小豆梓用力挥着手,开朗地对我加油。 
不懂察言观色出了名的小豆梓,这次似乎又在观摩。每次上体育课,我总觉得她老是在一旁休息耶。 
我走进垫子一看,她将几个似乎刚开封还暖烘烘,用过即丢的暖暖包交给我。 
「谢谢你。小豆梓你感冒了吗?不要紧吧?」 
「嗯,还好……!嗯,这个,呃,这是由于老毛病发作和无可奈何的情况下。进退两难的浣熊祭喔!」 
「原来如此,听不懂!」 
这样老师居然会准假,真是奇蹟。 
噢,话说回来,平常上课态度很认真的女孩,说自己身体不适的话,体育老师也没办法阻止她吧。 
「你也要温暖自己,别让感冒病情加重啰!」 
正当我要将用过即丢的暖暖包还给她时,她用力摇摇头拒绝。 
「横寺你不是才大病初癒吗!人家很担心你呢!」 
「啊,抱歉……你知道了吗?」 
「当然知道呀,你不仅没来学校,打电话也没接。人家还像多管閑事的啄木鸟一样,特地前往你家探视呢。」 
「是吗!?」 
「我按下电铃也没人回应,猜想你大概在睡觉,所以就回去了。但还好你赶上马拉松大赛了呢!」 
对啊,按门铃没回应就回去才是普通的探视吧。一般的女孩子是不会事先準备铁鎚带过来的。你有在听吗?T子同学? 
「但无论如何,我病好啦。」 
「因为我什么忙也帮不上,至少给你暖炉吧!」 
「真的不用了啦!」 
「没关係收下吧!」 
正当我们推来推去,交换爱的礼物时, 
「──够了喔!?」 
肩膀被用力捶了一下。 
「怎、怎么了……?」 
「喂!够了没!」 
回头一看,不知为何气喘吁吁的大猩猩学长在我身后。 
「你少给我在那里打情骂俏,大混蛋!」 
「我们哪有打情骂俏,这是普通的对话啊。」 
「嗄啊!?这哪里普通了啊,你这大混蛋加三级!」 
「何必骂得这么难听呢……这是任何人都会做的事情啊。对不对,小豆梓。」 
「嗯、对啊!是这样吗?或许是吧!」 
小豆梓一脸困扰般,眨了好几次眼睛。 
以前她曾经假扮自己是强势的大小姐,但本质上,她是有些畏缩的女孩。多少会对充满肌肉的大猩猩学长感到害怕。 
我轻轻拉她的手,将她藏在我身后。 
「……欸嘿嘿,谢谢。」 
小豆梓露出羞赧的笑容,抱住我的手肘,呼出白色的气息。 
我们两人视线交会,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 
「…………呜。」 
孤零零一人呆站在原地的大猩猩学长,缓缓用双手摀住脸。 
「呜……呜……」 
他看起来似乎在呜咽。无敌大猩猩的精神似乎有些破绽。 
然后他毫无前兆,突然背对我们拔腿冲刺。 
拨开野草,来到水边之后, 
「──呜啦!欧啦──!我才不会输啊!」 
他朝历史久远的多摩川吼出野生的咆哮。大猩猩学长,十七岁的冬天,精神十分可嘉。 
大家都远远围观,没有一个人靠近他。 
过了一会儿,告知起跑前十分钟的扩音器广播响起。 
「那我等你喔!横寺一定会拿第一名吧!」 
「……应该吧。」 
我耸耸肩与小豆梓道别,走向慢跑小径的起点。 
这条小径的宽度顶多让五人并肩。因此起跑对列势必得拉长才行。 
认真想跑的人和被迫一起跑的运动社员排在前面。露出死鱼眼,只想消化最低规定路径的人跟在后方。 
横寺同学似乎也被当成要认真跑的人。在整理对列的马拉松大赛营运委员指示之下,我被排在相当前面的位置。 
「噢──!呀──!」 
在我前方的前方,可以见到大猩猩学长的背影。他的背上冒出集中的火炎,熊熊燃烧下,就算用手肘撞开四周的同学都不足为奇。 
「……真伤脑筋。」 
我独自低声说。 
其实我还没下定决心。 
为了得到某些事物,只要跑第一名就好了吗?抛开一切,只要拖着大病初癒的身体勉强跑步就好了吗? 
究竟是哪边呢。 
哪个才是正确答案呢? 
筒隐的身影不在附近。 
男生和女生起跑的时间不一样,找不到她是正常的。 
真想再和她谈一谈,我在脑海里的角落想着。 
但那已经无法实现了。 
我就像某个齿轮一样,逐渐安装到系统内部。黑影混入人群中,开始包覆大地。要逃的话只剩现在,只剩现在,只剩现在,剩现在。 
马拉松大赛委员登上了起跑线旁边的平台。 
右手朝天空举高。 
清脆的信号枪声响起。 
迷惘的时间剩下不到一秒。 
不过事后想起来,就结局而言,迷惘根本没有意义。 
接下来的一切宛如慢动作一般。 
「噢啦!你们这群混蛋给我滚开!」 
与信号枪声几乎同时,大猩猩学长推开身边的人,全速向前冲出去。 
发挥惊人起跑冲刺的森林王者, 
「……啊?」 
才跑了三步就不知道绊到什么,一脚踩歪。 
随着让人泄气的声音,只见他摔出人工慢跑小径,猛然滚落到充满野性风格的土堤下方。 
起跑后发生的小意外,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大家看也不看大猩猩学长消失的土堤一眼,不断从旁边经过。 
不幸的意外。运气真差。自己跑就忙不过来了。得小心别犯同样的错摔下去。大家可能都这么想吧。 
但是──所有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这种事情有可能吗? 
也不知道是否出自于自己的意志,我的脚停了下来。眼看好多人,连跑得比我慢的人都超越了我。 
大猩猩学长真的是绊倒吗?就在后方的我,看起来像是他踩到某人的鞋带而摔倒。但看起来也像斜后方的某人从背后一把将他推下去。 
我无法判断何者为真。正因为无法判断,才觉得很恶质。 
在逐渐往前移动的马拉松对列中,我獃獃站在原地。 
「……呵呵。」「哎~呀……」「……哈啰……」 
从跑过去的同学中,传来轻微的笑声。不知道他们在笑些什么。只有偶尔传来假惺惺的轻咳声而已。 
没有人──包括理应是伙伴的棒球社族,甚至连公平营运的马拉松大赛委员──都佯装不知走了过去。 
清楚可见集团的透明恶意。 
「…………」 
我用力拽了拽浏海。 
不久,我的脚步很自然朝土堤的方向走去。虽然我还是不知道究竟是否出自于意志。 
反正只顾着往前看的跑者们,怎么可能注意到呢。 
我紧闭嘴唇,从野草茂密的斜坡上滑了下去。 
在排水不良的土堤底端,流动的溪水就在一旁。 
像是被草丛埋住一样,浑身泥巴的大块头学长,驼着背缩成一团。 
「──可恶……」 
大概是扭到了脚,大猩猩学长抱着膝盖蹲在那里。连看也不看我一眼,死命咬紧牙根。 
他的脸上沾满泥巴和草,其实还满搭配的,看起来更像大猩猩学长了。 
其实真要说起来。 
大猩猩学长老是做一些惹人厌的事,还试图以强权控制他人,谁会喜欢他啊。 
他完全是自作自受。不受欢迎也是,被人报仇也是活该。 
森林王者垮台只是迟早的事,躲也躲不掉吧。这是社会的规则,也是野生丛林的法则。 
对于他自己种下的恶因,特地去同情他感觉也怪怪的。 
「少在那里一直看啦,你这大混蛋!」 
大猩猩学长有如吐口水般咋了一声舌。他根本没在反省…… 
其实我也不喜欢他。个性阴险,任性狂妄,他真的是讨厌鬼,丝毫没有人的魅力可言。 
但我依然── 
「……──」 
默默朝大猩猩学长伸出手来。 
帮助人的心情的确存在内心的某处。我无法完全否定这一点。 
既非强迫观念,也并非对价行为。 
更和什么表面工夫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