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醒来,视界一片黑暗,客厅里没有灯光,窗帘另一侧也没有亮光。彩利用手机确认时间,发觉现在还算不上是早晨。
但彩也不想睡回笼觉,他先前往盥洗室,想要洗个脸。清爽了之后,他又前往饭厅,从冰箱内取出宝特瓶装的矿泉水喝了一口。随着冰凉的水通过喉咙,意识也跟着逐渐苏醒。
之后彩回到客厅,便发现了某个人物,令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怎么回事?」
客厅的沙发中间夹着一张桌子,面对面地摆放着,也就是说有两张沙发。彩的棉毯杂乱地摆放在他平常做为床铺使用的场所上,那边的沙发并没有什么不自然之处,问题在于相反侧。
只见魅黑裹着原本应该在彩房间的棉被,有如猫一般缩着身子,发出安稳的呼吸声。她似乎睡得非常舒服,在猫耳头套的睡衣衬托下,彷彿就像小猫一般。紧闭的眼睑、柔软的脸颊、薄薄的唇……看着魅黑宛如孩子般可爱的睡脸,彩的表情也不禁跟着放鬆下来。
「不对,重点不在那……」
彩发出声音对自己吐槽,同时轻轻地摇了摇头。
现在不是放鬆的时候,为什么魅黑会特地睡在彩对面的沙发上,这才是问题所在。看她熟睡的程度,恐怕在彩醒来之前,她就已经睡在那里了吧;那就表示她是在彩睡着之后才下来一楼,然后在这里睡着了吧?
——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可以想像得到,今天不是第一次了吧。
彩重新注视魅黑的睡脸。
「……呼……嗯……」
——算了。
无论理由为何,这也不是什么需要责备的事。平常彩睡醒时,魅黑绝对比他早起床,所以彩今天才第一次看到她的睡容。她的睡容令人百看不厌,若是要彩就这样眺望她的睡容直到她醒来,彩感觉自己也做得到;但是如果真的那样做,感觉又太变态了,于是彩克制了下来。
睡意全消的彩没有回到沙发上,而是在魅黑的身旁坐下。看到她那似乎柔嫩无比的肌肤,彩忍不住用手指戳了一下。
「………………嗯……?」
魅黑髮出有如呻吟般的声音,同时微微睁开双眼。
「啊……」
不小心吵醒她令彩感到些微的罪恶感,全身僵住不动。
只见魅黑动作缓慢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揉了揉眼睛,慢慢地坐起上半身,在身子有一半裹着棉被的状态下,转动脖子朝左右看了看。魅黑的表情和平常不同,看起来一脸茫然,成熟的举止隐藏了起来,只剩稚气的模样更显突出。
魅黑有些不安地张望整个客厅,就像是在确认这里是哪里一样。
接着她与彩的视线交会,可爱地侧着头,然后不可思议地说道:
「……真白同学?」
「——咦?」
这次轮到彩歪着头感到疑惑了。
或许是睡昏头了吧,魅黑的身子摇摇晃晃,就像是在打盹一般。
「……真白同学,您今天起得真早。」
魅黑睏倦地打了个哈欠。
「不,我只是刚好醒来,正要回去睡了呢。」
彩以笑容掩饰,站了起来,準备回到自己的睡床,却被魅黑抓住了衣摆。
「那个、真白同学,您刚才在我旁边做什么呢……?」
听到这纯粹的疑问,彩只能露出不自然的笑容。他总不能老实对她说:因为你的睡容太可爱,我忍不住看得入迷了。
「呃……因为你的头髮沾到髒东西了……」
连彩自己都觉得这个藉口真是没品味,但魅黑抓着衣摆的手却放开了。
「原来如此,既然真白同学那样说了,那就是那样了吧,谢谢您。」
魅黑低头向彩道谢,她全面的信赖让彩心中刺痛……
「那晚安啰。」
「那个、真白同学。」
她的说话方式依然没有恢複,那有可能是睡昏头的关係,但更说不定她以为这是在梦中。又或者说,这样的说话方式才是魅黑原本的模样吗?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您。」
儘管在半梦半醒之中,魅黑仍发音清楚地说道。
「……什么事?」
彩总不能无视她,只好站着听魅黑说话。
而魅黑像是在犹豫般,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缓缓地开口问道:
「对真白同学来说,我究竟是『什么』呢?」
彩捉摸不透她这句话的意思,一时间答不出话来。
「那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还是勉强挤出这句话。而魅黑则继续说了下去:
「是学校的学姊?一起战斗的同伴?还是以前曾经救助过的少女?」
看来她并非只是睡昏头,然而眼前的她却也不是平常的魅黑。
这简直就像是在和以前的魅黑对话。她看起来是那么柔弱,说话方式轻声细语,那是仰慕着彩,但是表情又带着淡淡哀愁,彩过去所拯救的少女。
然后,她露出像是悲惨的现实摊在眼前般的表情说道:
「真白同学,我发现了哦。您之所以会救我,并不是因为那个人是我,而是看到有人遇到困扰,所以才出手相救而已,对吧……」
「…………魅黑?」
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彩心里这么想,但却问不出口,因为魅黑的表情是那么地认真,让人感觉刚才那句话不是玩笑,而是发自她内心之言。
「我一直都搞错了。我或许是误以为自己是什么故事的女主角了吧,然而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您并不是守护女主角的主角,而是只要遇到有困难的人,无论对方是谁都会拯救的正义英雄。」
她语气平淡得有如放弃了一般,彷彿哀伤似地滔滔不绝。
魅黑就像是要吐出一直深藏心中的情感般流畅地说道。
「不是,我不是那样的人。」
对于彩的否定,她也听不进去。
「就算对我而言,您是多么地特别,但是在您的心中,我只是普通的少女对吧?」
「不是,我没……」
「可是真白同学,没有任何差别与区别地拯救每一个人的你,又该由谁来拯救呢?」
「……我并没有求救啊。」
「骗人。」
魅黑以几乎接近透明,彷彿看穿彩心思般的笑容说道:
「如果说实现愿望的是神,那么许愿的毫无疑问就是人类。因为是自己做不到的事,所以才会向某个对象祈求,那样不就是在寻求救助吗?」
「…………那么,我所追求的救赎就是重要之人的幸福。」
「我认为没有将『自己』放入重要之人行列里的真白同学,没有让周遭的人幸福的资格。」
「使周遭的人陷入不幸的我,又怎么能获得幸福呢?」
「就是因为你不顾自己的幸福,所以才让周遭之人不幸的不是吗?」
「……那是什么意思?」
魅黑睁大了双眼,直直注视着彩,并明确地对他说道:
「如果真白同学重视着某人,那么那个人一定也会重视真白同学。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您却丝毫没察觉,只顾着追求他人的幸福,简直就像要自杀一般,不顾自己的性命,去救助他人;您不考虑受伤的时候,也会有人为您伤心的可能性,只是不停地拯救他人,所以说真白同学很残酷。因为就算您救了再多的人,不爱惜自己就是残酷呀。」
这句话深深地刺进彩的心中。
残酷这个词,以前玉求也曾对彩这么说过。彩不认为自己温柔,他本来觉得如果自己的行动被说是残酷,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帮助人并没有错,而且他也认为对能救的人见死不救才是残酷。
可是事情却不是那样。
这不是温柔或残酷的问题,自己只是单纯没发觉而已。
就如同自己重视玉求,玉求也同样重视自己。
就像彩把匹莉卡当成朋友,匹莉卡也同样当自己是她的朋友。
就如彩想要守护魅黑,魅黑也同样想为彩尽一份心力。
彩自以为明白,自以为理解,却没有顾及到她们的心情。
「……即使如此,能救的人我还是想救。」
「意思是您无法拯救自己吗?」
能救却见死不救——那种事他办不到,就算那等于是下顾自己,同时也是在伤害重视自己的人,彩还是无法停止自己的做法。
看到彩的眼神,魅黑可能是领悟到再说下去也没用,也或者打从一开始,她就不认为自己能够说服彩,她虚弱无力地低喃道「是吗」。
「我明白了。不过,不,『所以』……」
魅黑轻轻吐出既似叹息,又像是笑声的气息,以彷彿掺杂着决心、放弃等各种感情的表情说道:
「所以那样的真白同学就由我来拯救。」
「欸?」
彩的声调不自觉地拉高。
「拯救大家却不救自己的真白同学,就由我来拯救。不管会发生什么事,我绝对要救你。」
魅黑脸上虽面露微笑,然而她的语气却强而有力。
所谓的拯救是怎么拯救呢?彩虽然不明白,还是微微点头回应。
彷彿被少女的气势所震慑一般,彩轻声地说道:
「……谢谢你。」
她的发言是为了自己着想,因此彩也不能忽视,没多想就向她道谢。
这时的彩还不知道,她的『不管会发生什么事』这句话所隐含的意义。
于是发生在深夜与早晨之间的这段意外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
然而那却在彩的心中留下不安的感觉。
■◇◆□
「我们去游泳池玩吧。」
星期六,吃过早餐之后,正当彩正在清洗盘子的时候,匹莉卡做出了这样的提议。因为是假日,所以当然不用上学,匹莉卡和魅黑身上都还穿着睡衣。
「游泳池吗?好是好,不过真突然呢。」
毕竟这个话题昨天才刚提起。
「有什么关係嘛。把你的青梅竹马叫来,我们大家一起去吧。」
匹莉卡有如催促一般地说道。
「就算你这么说……不过暑假时泳池一定会很拥挤吧,趁现在去或许也不错。」
「那就决定了吧?我马上去準备。」
匹莉卡留下这句话就跑上二楼。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后前往客厅,然后对正在沙发上读书的魅黑说道:
「啊~……那个,魅黑?」
听到彩的呼唤,魅黑身体震了一下,目光却没离开书本。
「什、什么事?」
魅黑对自己睡昏头时所说的话,以及之后所说的话,全部都记得很清楚(虽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而彩当然也不可能马上忘记。儘管两人在那之后就再度各自就寝,可是发生过的事实并不会随着起床之后而有所改变。
他们之间流动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空气,就像是夹杂着难为情与过意不去的心情,气氛十分微妙。
「你听见了吧?匹莉卡说要去游泳池玩。」
魅黑有如要隐藏住自己的表情般将帽子戴得很低,点了点头回应。
「嗯、嗯,我知道了,我去换衣服。」
看到魅黑站起来,急急忙忙地离开客厅,彩绷紧的神经也放鬆了下来。
回想魅黑所说的话,她说自己要拯救彩。
魅黑对自己的帮助很大,这是无庸置疑的。
当彩第二次参加游戏,差点要被杀掉的时候,赶来救了彩的人就是魅黑。如果不是她出手相救,自己在接关后早就【退场】了吧。
如果说在魅黑看来,彩是拯救自己的特别人物,那在彩看来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