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男子。他始终一直坐在故障的摇椅上。
在寒冷的天气下,男子身穿红黑两色的条纹毛衣。但左边的肩口绽开了一条大缝,是否有发挥御寒作用令人好奇,袖口也是破破烂烂的有一个破洞,男子就像在戴手套一样把拇指套在那个洞上。下半身则是套着一件穿出了破洞的破烂不堪的牛仔裤和一双鞋底快磨平的帆布鞋。
蓝色的眼眸,斑驳的金髮,髮长及肩,就连杂乱的鬍子也是金色的。男子一如搂住了楚楚可怜的爱人般抱着一把民谣吉他。
男子吸了一下鼻子,然后轻抚吉他。一声「啾隆」的弦鸣洒落。
无意间,男子听到有人叫了自己「科特」,于是转头回望。
那里站着一名少女。黑衣的少女。她两脚穿着黑色的鞋子,可是不仅肤色苍白,头髮也是银色的。唯有左侧留长,并绑成麻花辫,上头系了一条黑色的缎带。那条麻花辫在冰冷寒风的吹拂下摇曳了起来。
「唷,九。」
被唤作为九的少女从河岸边的砂石上面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走来。不久在科特的身边定下脚步。
「艾玛利亚在四处找你。」
「所以我才在逃啊。」
「你不是待在事务所里吗?」
「一装了一个啥自动转送的莫名其妙的东西,电话会转接到这只手机来。我只是装出一副好像待在事务所接电话的样子回话而已。这次进行得很顺利。」
「原来如此。」
寒喧过后,一道无声的沉默便横阻在两人之间。空气冷飕飕的,太阳欲振乏力。九与科特两人五五平分地共有一份沉默,并没有谁拥有的沉默比较多。
率先放弃共有沉默的人,是科特。
「发生了什么事吗?」
九挑起了眉毛。坐在摇椅上的科特跟站着的九视线的高度大概差不了多少吧。两人的视线交错。一如要讲述童话故事似地,九开口了:
「以前我曾跟某个男的结下了契约。」
摇椅发出「吱呀吱呀」的磨合声响。科特的眼睛是闭着的,宛如聆听悦耳的音乐听到出神了一般。
「对方是一个非常平凡无奇的男子。就算请他当男主角拍电影,大概也会拍出一部乏味无趣的作品吧,他就是一个如此平凡的人。后来他结婚生子,过着寻常的人生。」
说到这九吸了一口冷空气,接着继续说下去:
「但男子碰上了事故。他携家带眷和好友一家一同前往旅行,途中发生了车祸事故,一行人所搭乘的车辆翻倒了。男子濒临死亡,但男子拼了命也要保护家人。车上的六个人里面,最先苏醒的就是那个男子,他爬出车外,打算将其它人一个一个救出而探头窥看了车内。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幅绝望的画面。坐在前座的儿子头部血流如注,模样虚弱,坐在后车座的妻子、儿子的朋友,以及其双亲也都身受重伤,在意识朦胧不清的情况下呻吟着。问题是,该男子跟他们一样身上有严重的重伤,自己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更遑论想把其它人从车子里头救出。于是我和那个男子订下了契约。男子是这么说的,『即使我死了,也希望大家绝对不要变得不幸,拜託了』,男子说完就死了。因为契约的内容涉及到男子的死后,所以我遵守了约定。」
「也就是说,你出手救了他们一家。」
科特打了个岔。那个声音听起来好像带着笑意。
「我不是出手救人,我只是按照契约实现男子的愿望而已。今后我也有必须遵守的责任。只不过因为这个缘故,我有可能拿不到两个灵魂了,分别是男子的儿子、还有他朋友的灵魂啊。」
九说完带着自嘲的味道笑了。
「才不是什么有可能,是你原本就这么打算吧?」
「你能看穿我的心吗?」
「我可是无所不知的喔。」
语毕,科特发出吱呀的声响摇起摇椅。
「我想也是。」
「一知道这件事吗?他知道和男子订下契约的结果导致没办法收走他的孩子们的灵魂吗?」
「这我就不晓得了。那家伙长舌归长舌,其实不过是脑袋空空的蠢乌鸦。」
九面露不快的表情嗤之以鼻地说。
「没办法,凡是乌鸦一定都是长舌派。你知道吗?乌鸦以前好像是白色的鸟,曾为阿波罗使者的乌鸦,把『阿波罗的恋人科罗妮斯总是趁他不在的时候跟其它男人偷情』的事跟阿波罗告状。为之气愤的阿波罗射杀了科罗妮斯,但亲手杀死了心上人的阿波罗马上就感到后悔,厚葬了科罗妮斯。然后把愤怒的矛头指向了长舌的乌鸦。乌鸦的羽毛被染成黑色,遭到必须永远服丧的命运,从此之后乌鸦就变成了黑色的鸟。是祸从口出的最佳典範。」
「看来我家的乌鸦完全没有从教训中学到任何东西。」
科特撩起从耳朵垂落的髮丝,笑着说:「你说的或许没错。」
接着,就像附带一提似地,他说:
「艾玛利亚有提起,最近你的风评似乎不太好。」
科特如此说道。
「是吗。」
九一副感到很无趣似地点点头。
「你没事吧?」
「如果我回答我快哭了,你会愿意安慰我吗?」
「安慰吗,既然如此,不如由我为你献上一首歌吧。」
「这个建议不错嘛。那就麻烦你来首歌吧。」
九合上如同糖球般又圆又大的眼睛。
科特就像又再一次搂抱一样抱起了吉他。掉进音孔里面的弹片发出了「喀啦喀啦」的乾涩声响。
单调、杂乱、充满攻击性、但又带有一丝悲伤韵味的旋律奏起。
那是一首二分五十一秒的短歌。
科特的吉他声在半途停止了。
九睁开了合上的双眼,瞪视有如高耸的巴比伦塔般的高楼大厦。
但那里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