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久远,无法入眠。
时间是淩晨零点过后。日期已经交替,校外教学也进入最后一天了。
久远目前在新平安馆饭店的房间里,一个人闷闷不乐地躺在包着毛毯的床上。身体渴望着休息,但有几点理由让他迟迟无法入睡。
回程的新干线开车时间是下午三点过后,也就是说可以滞留在京都的时间剩下十五个小时。
但是引发这次骚动的主谋者蝴蝶到目前为止,仍然不清楚其正确位置。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久远的内心忐忑万分。
大约一个小时之前才送驹子和三桥回去她们的房间。之后回房打开自己房门时,迎面而来的是一阵浓郁的多明格拉斯酱香。在狭窄的通道上放着两台金黄色的西餐手推车,上面放满了全套的西式晚餐,而附在旁边的餐巾一角上,以金线綉着OKH三个字。虽然不知道它用了是什么手段,不过贵人居然有办法请京都首屈一指的「京都槲树饭店」外送到这里。(译注:「多明格拉斯酱」,料理用牛肉酱,是许多酱汁的底味。)
久远尝试着从手推车侧边仅剩的狭窄通道中穿过。途中发现宽约肩膀大小的衣柜中,有两套用衣架吊着的黑色学生服。
包着制服的透明塑胶袋上,仍是印着OHK的金色标籤。不但清洗得乾乾净净,连原本裤子上的破洞都修补地相当漂亮。在衣柜的下方抽屉里,放着他们当时正要冲入里京都时脱下丢弃的内裤、手机、还有钱包……
——那只狐狸,真能在短时间内做到这些事情啊?就好像摸透我们的行动般一清二楚。
佩服之余,久远进到房间里面。映入眼帘的是没关的电视,跟穿着水手服且睡相夸张的三桥。
居然还用手抓了抓两腿之间,久远心想三桥才不可能做这种丢脸的事……
仔细一看,她的鼻头有点黑黑的,见到这点不禁鬆了一口气。
看来贵人是打算等到久远他们平安归来后就準备离开的样子。但是,等着等着,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应该就是这样吧!
算了,今天它也东奔西跑的,相信一定很累了吧!反正荒木终于可以实现他期望已久的「彻夜未归」,因此床铺的确多了一张。没必要特地叫它起来吧……
久远心想要是它感冒的话就太可怜了,因此拿了条毛巾打算替假三桥盖上时,虽知「她」是贵人变的,但那大剌剌的睡姿,加上丰满的肉体,使得久远不知该把目光往哪儿摆。之后,他调低电视音量后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碟碟方才的西式晚餐吃着。虽然有点凉了,不过仍是相当美味。
在享受丰盛的宵夜之际,久远不忘看看电视新闻。每个频道都重複播放着相同报导,他也再三确认内容概要。
新闻报导,在京都市内数个地点内发生超小规模的垂直型地震,因此造成世界文化遗产清水寺舞台的崩毁,船冈山广範围的土石塌方,河原町路沿街的大楼倒塌。继昨晚之后今日又有多处发生交通事故。
目前已知的死亡人数已高达十余名且持续上升,伤者难以估计。
因恐慌而陷入幻觉的人们,有少部份因混乱而看见类似的幻觉……
幻觉的内容包括:点缀着十月星空的送神火、飘浮于天际的高山、将裸男紧抱在腋下的高大艺伎小姐、出现在河原町路上的百鬼夜行及全裸的巨大女人等等。
「这类集体幻视现象虽然十分罕见,但过去曾有过几次实例,最有名的莫过于流泪的圣母玛利亚雕像。这种现象在世界各地发生过无数次,最近的一次是1980年,在美国纽约市内……」
「因为一张造假照片,使得近半世纪以来有数百人声称曾目击过尼斯湖水怪,这也算是一种集团幻觉呢!像UFO啦、幽灵啦,诸如此类,因为世纪末的因素,而出现了许多目击案例……」
与事实大相径庭的专访解说,在那些极具知名度的心理学、文化人类学者们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下,一一进行着。
有关挥舞着两把日本刀的女高中生、以及在鸭川岸边失控的青鬼并没有造成话题,这跟昨天在祇园发生的状况雷同。
完全没有任何目击者这件事太不可能,怎么想都很奇怪,就好像是被狐狸给唬了一样。联想到这点,久远突然惊觉:
——狐狸?说到狐狸的话,难道是这家伙做了什么吗?
假三桥发出了「呼噜噜」、「呼噜噜」的独特鼾声,毛毯随着鼾声上下起伏。不知不觉地视线移向它身上,久远歪着头想了想。
话说它根本没见过三桥才对,怎么能变成她的样子呢?难道说自从我们到达京都之后,它就在暗中监视吗?
正想要叫它起床问个清楚时,看它睡得好梦正酣,迷惘的久远一边想着该怎么办,边随手轻捏了一下它的鼻子。
「嗯~,别摸那种地方啦。嘻嘻嘻,好色哦☆」贵人嘴边挂着微笑。
久远错愕地将手收回。嗯嗯,看来刚刚单纯只是梦话。
稍微鬆了一口气时,突然回想起贵人刚刚的声调。应该没有听错——
「你、你是母的!?」虽然这么说着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不过,久远深信答案应与自己想像相去不远。
一旦认清事实后,虽然清楚「她」是只母狐狸,但是很难叫人不去在意。孤男寡女在深夜的旅馆里同床共枕,再加上它所化身成的对象,是不久前才跟他有过几次接吻经历的G罩杯眼镜美女。
「拜託饶了我吧……」他不知不觉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久远关掉电视之后,就盖上毛毯上床了。
——荒木现在跟学姐也处在一样的状况下吗?不对,仔细想想他们的情况应该有点不同。但这样使得原先并不太在意的事情,也会不知不觉地去意识到,这使得一个十七岁的健全男孩沉浸在应有的幻想中,某个特定部位不断地膨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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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何时进入梦乡已经没有印象了,有的只是枕头边的饭店电话响起的声音。
久远睡眼惺忪地接起电话,头部因睡眠不足而疼痛欲裂,而传入耳际的是驹子那充满朝气的问安声。
「Q,早安!刚刚小阳连络说,荒木跟她要开车过来。大概十分钟之后就会到了。可以拜託你预先把那边的紧急逃生门打开吗?那早餐七点可以吧?」
「好好,知道了。」在回答这句话的同时,久远渐渐地醒了过来。
看了看置于床边的数位闹钟,上面显示04:43。
室内相当昏暗,看来是无意识地关掉了照明的缘故吧。先前躺在旁边床上的贵人早已失去蹤影。位于房门前狭窄通道上的两台手推车也不知何时收拾得一乾二净。準备将话筒放回时,久远发现电话旁放着一个信封。
这是旅馆的信封,外面写着「给久远同学☆」。看到此处,久远内心顿时出现不好的预感。打开信封之后,里面装着同样是这旅馆的便条纸。是贵人留下的。
「昨晚的事算是个小小的恶作剧吧,就当成咱俩的秘密,为了我们两人,记得要好好掩饰一下呗。PS:记得看看你的手机。」
——什、什么「咱俩的秘密。」啊啊啊啊!
还有什么「为了我们两人」,什么意思啊?它到底有什么事情不想被人知道?是不小心在这儿睡着的事吗?还是其实它是母的?
话说回来,如果泄漏了又会怎样吗?难道要去跟驹子告状,然后以莫须有的罪名污陷我吗?哼,驹子才不会相信这种事呢!开什么玩笑!
但是,当久远打开手机的下一秒,他马上就屈服了。
——这是什么啊?
待机画面上出现一对年轻男女盖着一条毛毯的照片。男的是久远,女的是三桥。照片上的她并未遮掩胸部,但却掩住鼻子笑着。
久远慌张地将这照片删除。但是仔细一看,传送资料清楚地显示是由一个从未看过的信箱传过来的。
——可恶,那只狐狸精,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啊?
久远将刚才贵人的信连同信封撕毁之后,丢弃在垃圾桶里。
急忙地换上衣服之后,他便往走廊尽头的逃生门移动。把锁打开朝向外面移动时,正好看见一辆开着大灯的小客车以惊人的速度驶入了后方的停车场。
白色的车身布满了许多自远方看来也能一目了然的凹陷。看来这辆车的车主,不是驾驶技术十分随性,就是根本不在意车辆外表伤痕的人吧!
正在想着这样不拘小节的人现在已经十分少见了,果不其然,自驾驶座出来的就是学姐。她今天的造型是放下长长的直发并戴上了太阳眼镜。紧接着从驾驶座旁边出来的是荒木,两人都穿着长袖汗衫及牛仔裤。看来荒木穿的衣服应该是学姐的,证据就是他穿着的牛仔裤裤脚是折过的。
这时学姐跑向荒木,好像在谈些什么,给了他一张纸条的样子,如果上面写的是电话号码的话,那他们两个之间可真是大有进展。
下一瞬间,久远目睹到的冲击性画面,使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学姐将手搭在荒木的肩膀上后,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这是在瞬间发生……的事情吧。
——这才叫做什么集体幻视、集团幻觉吧?
「等等记得打给我哦」,伴随着学姐挥手告别时响亮的声音,久远在此时才回过神来。
学姐将那台满是伤痕的小车开走后,荒木就一个人静静地呆站在黑暗的停车场。
感觉上现在叫他气氛好像有点怪怪的,但是荒木现在穿的衣服被旁人看到的话相当不妙。
「喂~荒木☆快点上来啦!」久远稍微压低音量叫着,此时荒木回答:
「我知道啦,可是两腿抖得不听使唤嘛!」如同快哭泣的小孩般回应着。
实际上,让荒木无法动弹的蠢理由是「太过感动了」。
在久远半拖着的情况下才将荒木带回房间,然而他回到屋内后,就只坐在床沿上低着头傻笑着,一句话也不说。
到底是怎么逃出里京都的?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跟学姐进展到什么地步了?久远想问的事情像山一样多,结果从他的口中只说出:
「荒木,乾的好啊!恭喜你啊!」这样一句话。
「好哥儿们!谢啦!」荒木紧紧地握住久远的手,慢慢地抬起头。
在他的额头处,有个可以证明刚刚久远目睹到那事件的证据,就是那有如火焰般耀眼的橘红色唇痕深深地烙印在额上。
那位置正好是前天傍晚,荒木装模作样地谎称「这是一个可以为了学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誓约之证」那个星状痣所在处。
——得到公主之吻后,丑陋的青蛙变成了真正的王子。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吗?可是有点觉得……
「对了,荒木啊,你的额头到底是撞到什么东西,才会变成这个有趣的图形呢?」
「就是刚到这里的那天,不是说要去见学姐吗?那时候你在撇又长又臭的大条嘛,结果害得我跑去大众池。然后啊,因为过于慌张就摔倒了,滚着滚着就滚到大众池的水龙头前去了。还记得那里的水龙头把手上,是五角型而且中间有星星状的图样嘛,然后我就『碰』的一声撞到那儿上去了。唉,那时候可真的是眼冒金星呢……」
荒木害羞地摸了摸额头,也因为这个动作,使得吻痕在被驹子她们看到之前就擦掉了。仅仅留下细长的红色血痕跟附在其上的淡淡橘色口红印。
久远看到这个近似火红的橘色星状总觉得在哪里看过。
很像是昨天晚上,浮在天际的山中那熊熊燃烧着的「大」字。
——喂,荒木,你的守护神难道是……久远叹了口长气。
2 驹子,别再笑了。
七点十五分。驹子跟三桥比邻而坐,只是单纯地进食着。她们吃的是跟昨天不同却毫无特色、可以吃到饱的早餐。
受到昨天晚上大灾害的影响,大宴会场虽然挤满了学生,可以听见一些耳语,但大多是不断叮嘱注意事项的老师们的声音。驹子跟三桥也仅单纯地偶尔用眼角瞟一下电视新闻的内容,几乎没有交谈。
包含新干线在内,京都的私有铁路及地下铁自早上开始就正常通车。公车方面,由于四条河原町至三条河原町间禁止进入的缘故,为数不少的路线呈停驶状态。
而因为那「地震」所造成的死伤人数,截至今晨已激增了一倍之多。
「小乱他们,好慢哦……」随着三桥的喃喃自语,驹子停下了筷子。
三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叫荒木为「小乱」了。不过她是个连蚯蚓都会一只只分别取名字的怪人,「小乱」这两个字并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让驹子吃惊的是,她说「小乱他们」的「他们」二字。正常来说,如果要称呼久远跟荒木他们的话,三桥她应该会用「久远同学他们」才对,可是却说「小乱他们」???
看来这代表着,她也很想早点知道昨天晚上荒木跟学姐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嗯嗯,三桥也对这种话题有兴趣啊!
当驹子把这点当成一项重大发现时,感觉到自己原本紧绷的表情也稍微缓和了些。
也许三桥期待着如果能从荒木那里听到一些令人振奋的消息的话,或许就能一扫现在这种灰暗的感觉了吧?事实上,驹子现在也有相同的感觉。这样的话,就算用恶搞的方式也要荒木说清楚讲明白。驹子心里这么决定。
时间早已过了约定的七点,仍然不见久远跟荒木的蹤影。拨了电话去他们的房里,没想到他们两个到现在还在睡。
到他们出现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半,晨间连续剧主题曲开始播放的时间了。
两人看来一副几乎一晚没睡的样子,头髮乱翘、双眼泛红,半掩着嘴、打着哈欠,拖着有如千斤重的双腿,晃啊晃地走着。
看来这时间已经没剩多少菜色了。从他们端来的堆满小碟子的餐盘就看得出来,只是把大家吃剩的部份收集起来而已。
目睹这悲惨一幕的驹子却仅仅说了一句「太慢了!」
经过这三十分钟的漫长等待,使得驹子原本想好言慰问他们的心情顿时消失无蹤。
「抱歉、抱歉,本来想稍微躺一下就好,却不小心睡着了……」
久远一边解释着,一边在驹子前方,荒木则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相较于他毫无说服力的理由,荒木的理由令人为之惊艳。
「当我进入应该只有久远一个人住的房间时,闻到了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幽香,这使我脑里的记忆苏醒了。没错,就是跟学姐共度一夜的甜美时光。之后倒在床上之后,小姐们……讲到这儿你们应该了解了吧?我又进入梦的世界了。」
来了、来了、来了!今天早上也开播了!荒木独树一格的独角戏!
驹子跟三桥不禁相视而笑。相对于此,久远似乎因昨天的旧伤刺痛而脸色发青。不过看来食慾旺盛,大口地吃着淋上味噌汤及惊人分量的小鲫鱼井饭。
「Q,你还好吧?背还会痛吗?脸色好像不太好……」
驹子用手指戳了戳久远。
「没什么,只是睡眠不足罢了……话说回来,你的脚状况如何?」久远反过来问了驹子。
「嗯,跟想像的状况差不多啦!」她举起右脚晃了晃。
右脚脚踝附近仍传来阵阵刺痛,但是也渐渐地习惯了。而且因为这份疼痛居然让自己更能奔跑,问题是这种状况还能持续多久。
这样下去,疼痛会渐渐麻痹,之后脚的感觉会变得越来越奇怪,变得像不是自己的脚一般。如果演变到那种地步的话,就永远不能再跑步了。
不过,现在担心这个也没用,还有更重要的事……!!
「荒木,昨天真是辛苦你了啊,不过,你跟小阳究竟进展到什么地步了啊?快点说出来比较轻鬆唷!」
驹子两次用正常的左脚轻轻地踢了踢在桌下荒木的脚。
「呃,这个嘛……」
从準备谈论这一切的荒木现在的口吻来看,到方才为止的轻快感完全消失了。
内容跟驹子原先不负责任的预期有相当大的出入。简述如下:
为了救出学姐,荒木因而身受重伤。但是那是在变成前鬼的状态,当下并没有发生影响。之后抱着失去意识的她,跳进了里京都的裂缝毫髮无伤地逃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