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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要~!!」
光是今天就不晓得回绝了几次,但这个男人可真是纠缠不休。
在京都一定也是以这副德性勾搭女子吧。夜鸟子心中如此确信。
走在前方的求道停下脚步,突然转过头来,咧嘴一笑。
「别这么说嘛。跟俺搭档吧,小夜鸟。」
「噁心死了,别那样叫我!」
夜鸟子臭着脸,加快脚步追过了求道。
「是、是~谨遵吩咐……」
嘴里虽然这么回,但求道看来根本完全没学乖。
一个不留意,他又走到身旁来嘿嘿傻笑着,絮絮叨叨地朝她说个没完。
不过这轻佻的模样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家伙真是那天晚上不顾自己受伤,也拚命想救孩子的那个男子吗……
当时自己竟瞬间感到这男人相当了不起,真是可笑到了极点。
抬头望了望比自己高两个头的壮汉脸上那单纯的笑容,夜鸟子短短叹了口气。
从在藏王与傀儡渡一战后,已过了二十天。小太郎要恢複到能一个人走动,也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他们是在那之后才出发的。
求道所言不假,他的确很擅长治疗伤口。製作副木、煎煮药草,约十天之内,村民们的伤势也几乎全被这男子一个人给治好了。
就连附近都听说了求道的医术,毫不相关的伤患和病人前来造访,他也不厌其烦地全包了下来。托他的福,温泉小屋转眼间成了现成的诊疗所。夜鸟子也因而被迫从早工作到晚,最后还落得……
——吾竟然……被误认为是这男人的老婆……
不管她再怎么否定,依然无法澄清。直到第三天左右,根本已经累到懒得解释了。
反正也不会一直在这儿过日子,陪着玩扮家家酒也挺有趣的,她心想。
她混在村姑当中,有生以来第一次打扫、洗衣和烧饭。虽然没有任何一项能做好,但至少每样都比「斩鬼」要来得有趣多了。而在这其中,女子们称讚求道的话语,虽然或许有大半都是奉承,仍不知为何令她感到十分高兴。
只有一件事令她感到不悦,那就是求道法衣上那些难看的碎布又增加了。村姑们半开玩笑似的争相把布缝了上去。由于难得有和尚自京都来访,也或许作为祈求消灾解厄的护身符吧!
总而言之,那令夜鸟子莫名地感到不高兴……
代替治疗费拿到的报酬,大部份都是食物,天天都能吃饱喝足!
日暮后则是温泉修行!还从求道那儿学会了蛙式泳技。
在这男人身旁,式神们不知为何特别安分,每天晚上都能睡得很好。
她也拿到了换洗的衣服,其中还有女用服装,今天穿的就是其中一件,是求道说最适合她的青绿色小振袖和服。
村民们都十分亲切,也挽留他们在此生活。
——这样也不错呢!
她只感到瞬间犹豫。但,这也只是个旅途当中所做的梦罢了。
幸而被傀儡渡附身的村民,都不记得当天晚上所发生的事。只有小太郎依稀有些印象,不过倒也在跟求道聊过之后释怀多了。但要是得知她身上的秘密,任何人都会逃开。至今也发生过数次,肯定没错。
——啊,也倒有个没逃跑的迟钝家伙。
夜鸟子再一次抬起头,瞄向走在她身旁的求道的侧脸。
这张脸真是越看越邋遢。不过,吾就一辈子记着这张脸吧。再怎么说,这家伙都是吾最初也是最终的丈夫……虽然是胡乱被凑合着玩儿的。
夜鸟子心中自嘲着,感到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扬。
两个人悠閑地走在北上川沿岸的街道上。
道路相当宽阔,因此路上的行人也显得稀少。不过要是发生什么大事,数千只马匹便会从这儿朝主都平泉疾驰而去。这条道路大概已有如此的规划吧!
与道路上的静谧相反,水路倒是挺热闹的。在冰雪已融水面上升的河道上,到处都看得见载满货物的船只,络绎不绝地往来行驶着。
昨夜在平泉留宿一晚,本来应该还能走更多路的,不过求道说难得来了,想四处参观,只好陪着他一起逛逛。
不对……先说要逛街的人,或许不是求道呢!
平泉的规模比京都略小,但却是个比京都还美、充满活力的城镇。商店栉比鳞次,不知是否为宋朝进口的货物,商店里贩售着许多珍稀的物品。
其中最令夜鸟子感到惊讶的,是中尊寺与毛越寺,富丽堂皇得几近于极乐凈土,就算在京都也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庭园。
由此也显示出治理这片北方大地的奥州藤原家所拥有的过人魄力。
昨夜寄宿在一间名字有些複杂的寺院中。在那严禁女子出入的地方,求道坚称吾是男儿身,就连那位看似严肃的住持也禁不住苦笑。
等待黎明到来,便从平泉出发,目的地是一处名为江刺的城镇。传闻那儿聚集着许多从京都逃往北方的葛城一族,吾之旅程也将在那儿结束……
大约在上午时分便会抵达吧!跟这麻烦的家伙相处的时间大概也只剩一小时了。
「吶、你说有亲戚住在江刺,他们真的会收留你吗?」
「毕竟同是流着葛城之血的人们。」
求道转头望着夜鸟子问道,但她仍朝向前方回答。
静默片刻,这次换求道转开了视线。
「哎、可是啊……你……因为偷了源氏的守护太刀,而遭到通缉……」
「哼,这你就不懂了。鬼切与蜘蛛切这两把刀,原本便是属于吾之一族。」
夜鸟子瞪着求道,但他似乎对此浑然不觉。
「嗯?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斩断茨木童子的手、讨伐土蜘蛛一族的蝴蝶、取下酒吞童子首级的,都是吾葛城一家之猛者。只是,这些功绩与那两把太刀被源赖光给一同夺走了。」
被求道这么一问,夜鸟子无意间说了出口,但话才说完马上就感到后悔。
就算是求道,也不可能相信这些事吧……不过……
「喔,原来如此啊,还有这种内幕。」他如此回道。
「……你还真容易相信啊!」
「咦?啊,因为俺相信小夜鸟呀!」
无视于目瞪口呆的夜鸟子,求道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不过啊,那么古早的两把刀为什么现在才……?」
「现在『才』的是那个赖政!不知道他在怕什么,似乎打算对葛城家灭口。再怎么说,敌人可是源氏,正面交锋不会有胜算的。託了他的福,吾等一族无地容身,只能凄凉地分散于全国各地。」
「那个老头在平治之乱中立了功劳,现在可说是独傲群雄啊。总归一句,就是盯上了源氏统领的宝座吧。啊,原来如此……为了撇清关係,你们这族才遭到牺牲……哎,真是无妄之灾。」
求道的口气显得相当轻鬆。或许是因此被带动,夜鸟子变得比平常多话。
「光是逃跑实在太令人火大了,于是就以夺回了鬼切和蜘蛛切的行动,向他道别。要是得知这两把刀回归了,葛城一族的人们会很高兴的!!」
夜鸟子对自己说出口的话感到心跳加速。从住惯的京都被逐出,感到意志消沉的族人们,看了一定也能重拾当时的荣光。她心里这么想着。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求道如打呵欠般回应的这句话,使得夜鸟子挂在嘴边的微笑随之消失。
——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夜鸟子这么间之前,求道先开了口:
「话说,那两把太刀是藏在哪儿啊?」
「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你是……」
——源氏的人吗?
或许硬是咽了下最后那一句话,使夜鸟子感到莫名焦躁。
在她耳畔,求道厚脸皮却又羞赧似的低语:
「那是因为啊,俺想知道关于小夜鸟的所有事情嘛~☆」
「……别、别这样,吾说过要你别这么叫了。」
身旁求道的气息,令夜鸟子耳根子一热,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
「是、是~不过,夫妻之间是不该有秘密的吧!」
夜鸟子猛然甩开他厚脸皮地搭在肩上的手。
「什么时候!?在哪里!?谁跟你啊!!少胡说了!!」
夜鸟子连脸颊都开始发热了。那是出自于怒气或害羞,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连原本没打算告诉他的秘密也说溜了嘴,倒是由于这个缘故。
「那是太刀形态的灵体,也就是跟式神们相近的存在。」
在她顺口说出这句话之后,夜鸟子再度大大深深感到后悔。
——可恶!为何吾总被这男子如此扰乱心绪。
而求道的下一句话,使得夜鸟子混乱的心更加纷扰不已。
「咦?喔,是这样啊。那,难道会是藏在腋下吗?」
「怎……怎么会!!为何你知道!?」
她激动地问道,求道却迟迟不见回应,甚至还抓住了路边的行人问路。夜鸟子的怒火都快从头上冒出来了。
「回答吾的问题!!」
「……哎呀,俺不能说。」求道扔下夜鸟子,迅速向前走去。
「是你自己说不该有秘密的吧!!」
夜鸟子追上前去,抓住求道的衣角。他停下了脚步,但并未回过头来。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不过小夜鸟一定会很生气吧?」
求道像拖着夜鸟子往前走般,再度迈开了步伐。
「吾发誓不会!!」夜鸟子再也忍不住了,朝求道宽阔的背部叫着。
「不是啦,那个嘛,就是……没看过的,就只剩下那儿了。」
「你、你、你这家伙——!!」夜鸟子感到身体里有把火烧了起来
「看~吧,生气了。」
扔下这句话,求道咯咯笑着跑了开去。夜鸟子紧追在他身后。
「没生气!!没生气!!吾完全不觉得生气!!」
夜鸟子边跑边跳,不断捶着求道的头。
过路行人皆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两人。
大约在一个小时之后,夜鸟子与求道站在一栋佔地广阔且古老的宅邸前。
被土墙与高大树木形成的栅栏团团围起,门上还设置了一个小小的望楼。宛如一座小小的城塞。
「姓氏同样念法的……在江刺似乎就只有这家人了……不过字完全不同哪。」
求道大口喘着气,并望向写有「桂木」两字的新门牌。
「大概是改了名字吧。」夜鸟子调整气息,静静地回道。
她抬头仰望眼前的大门,心里想着。
——越过这道门,跟求道恐怕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吾将会一辈子都出不了这个家吧,
离开之际,便是为了守护一族而赴死之时……这就是「葛城一族的沉睡公主」的宿命。
「这段时间多亏你照顾了。」
不自觉从口中说出的话语,连夜鸟子本身都感到有些惊讶。
但,其它想说的话还真的多到无以计数。
——求道,能遇见你真好。
要是能早一天遇到你,就不必杀害那十三名男子了吧!思及此事,她就感到一阵心痛。不过,也因此得以避免不必要的杀戮。
你这么粗枝大叶的,应该没有注意到吧!吾在每次斩杀人们时都哭泣着。
吾对杀人这件事感到极度的厌恶,所以……打从心里感谢着你。
也很高兴,你能像对个普通女子般看待吾。扮家家酒也挺有意思的。
如果能在三个月前遇见你……不、要是能更早与你相遇的话,或许……
——或许……?
夜鸟子一边在内心自问着,一边咬紧了牙关。因为要是不这么做,话语立刻会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