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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要~!!」
光是今天就不晓得回绝了几次,但这个男人可真是纠缠不休。
在京都一定也是以这副德性勾搭女子吧,夜鸟子心中再度如此确信。
话说回来,在大概两个月之前好像也遇过同样的状况。记得是……对了……
「吶、跟俺搭档吧,小夜鸟~☆」用谄媚至极的声音邀约她。
那个时候正好被他乘虚而入,不知不觉就被拉拢过去了。
托他的福,现在落得这般田地……不过,这次吾不会再上当了。
再怎么说,求道这次的要求竟是:
「吶、髭切与膝丸可以让给俺吗?」厚脸皮也该有个程度。
不过,话说回来,这男人的头脑真是有问题。傻傻地表明自己受到了从吾这儿夺去鬼切与蜘蛛切的密令,是从鞍马山派遣而来的姦细。还为了以示证明,连密信都给吾看过了。这么一来不就非「密令」、「姦细」,也不是什么「蠢材」了嘛。那个叫虚空坊什么的师父,竟然将复兴源氏的大愿交託给这个呆瓜,真是可怜到不行……
不过,吾当然!!一定!!绝对!!不打算交给他们。
鬼切、蜘蛛切双刀,现在已是吾与葛城家残存的唯一羁绊了。
不……倒也不算唯一啦,还有一个麻烦的关联,那就是舞。
这个扫把星到底打算跟着咱们到什么时候啊……
夜鸟子瞄向走在自己身旁的求道,和在他另一侧的舞。望着两人似乎连一丝烦恼也没有的侧脸,「唉」的一声,独自轻轻叹了口气。
梅雨季接近的六月。夜鸟子等三人穿越八幡平,朝目的地十和田湖前进。
稍一留意,才察觉到新嫩的绿叶现在也转变成了蓊郁的深翠色泽。
晨雾仅存的广阔沼地几乎被观音莲的白色花朵所遍覆。
就像饿着肚子等待双亲归来,各处都听得见雏鸟的啼啭。
但夜鸟子没有心情赏花,也没有閑暇倾听鸟鸣声。
因为仍不死心的求道,每天不厌其烦地重複着相同的话。
「别这么说嘛。师父的教诲,可以让给俺吗?」——不要。
「只要还带着那两把刀,歪鼻子早太又会袭击过来喔。」——不行。
「把那么冰冷的刀放在腋下,俺担心你会不会受寒呀!」——吵死了。
「那,如果你愿意割爱,俺一辈子都会保护小夜鸟的。」——闭、闭嘴。
「这倒也是啦……俺知道这是个无理的要求,但还请通融一下!!」——去死!!
夜鸟子对求道的缠功感到厌烦至极。
「这么想要的话,儘管全力从吾这儿夺去试试。」
「饶了俺吧,怎么可能办得到。『绝对不能勉强女孩子』,在师父的教诲中,俺唯一谨守的就是这项了。」
「关吾什么事!!」
夜鸟子终于朝着求道大吼出声。即便是求道,表情也因而僵住了。不过从旁探出脸的舞,却是笑眯眯地望向这里。
「髭切跟膝丸……啊,不对~是鬼切与蜘蛛切嘛~?是那个,姐姐不知从哪儿偷来,跟葛城家有因缘的东西对吧?」
夜鸟子和求道都没有回答舞的问题,但舞似乎也毫不在意的模样。
「姐姐自己明明说跟葛城家已经恩断义绝了,区区一两把刀给他又有什么关係。还是因为怎么?心里还留恋着、呜哇啊!!」
舞像突然绊到什么似的,跌了一交。
「不仔细看路可是很危险的喔。要是不小心受了伤,那可真划不来。」
求道笑着朝舞伸出手。舞像是在寻找绊倒自己的树根之类的,转头望向身边。但任她怎么找,都不可能发现的。
夜鸟子用眼角余光瞄到了,是求道将锡杖伸到舞的前方。
——哼,求这家伙,老爱多管閑事……
什么叫做「不仔细看路可是很危险的喔」,你不也是在看吾嘛。一瞬间,小姑娘的呶呶不休,的确令吾愣了一下,激昂得连背上的阿修罗都擅自蠢动。求道必定是察觉到这股杀气,才打了个圆场,真是个滑头的男人。
夜鸟子想到求道的举动,表情缓和了些;想起舞所说的话,又令她的脸为之一僵。说是「留恋」,还真有这个胆子。不过,舞所说的恐怕也是事实吧。所以吾才会感到如此愤怒。暂且不提那些了……真令人恼火。
「舞,你为何还跟着咱们?吾应该已教会你式神的使用方法了?」
正拍去裙摆上泥土的舞,低着头回答道:
「也是喔~大概是想看看,夜鸟子姐姐的坚持是不是真的吧?不是『留恋』而是『坚持』。」
舞抬起头来,侧目望着夜鸟子。后者目不转睛地从正面盯着舞瞧。
「喔~真有趣,那就让你看到满意为止吧,只不过得注意脚边喔。」几乎就在夜鸟子抿嘴一笑的同时,舞也扬起了单边嘴角。
接着在十日之后,迎向了满月之夜。夜鸟子站在十和田湖的湖畔。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突出于湖面两个半岛间的湖岔岸边,而且就在岸上的正中央。脚边燃着篝火。夜鸟子的左右也有两个遥远且微弱的火焰。位于西侧半岛的是求道,另一方则由舞负责。
这次求道所準备的,是以四片门板构成的超大型日轮之印。数量竟多达三十张。光是日轮之印图样的直径,就有一个人的身高那么长。
那些门板从东边的半岛中央部,环状围绕着湖岔,至西边半岛的中央,等间隔地排列着。何等奇妙且超脱现实的光景。
——也就是,哎,接二连三尽想了些蠢点子。
夜鸟子儘管感到无奈,内心却是充满了期待。
为了今夜的作战,夜鸟子练习了数度咒文。由于日轮之阵实在太大了,以求道一个人的声音无法传至角落。于是将三人分别配置,準备咏唱的程序。
只要三人同声咏唱咒文,三十张印记就会同时发出光芒。完成在湖岔之内约长达一公里、四方覆盖成巨大弓形的日轮之阵。
光是想像这壮观且充满幻想气氛的景色,夜鸟子的心就为之雀跃。
求道如此大费周章地设计出这种装置是有原因的。这次他所要击溃的鬼,便是以眼前这片湖泊为居所。
鬼的名字叫做「什么龙」。原本名为「南祖之龙」,但听说不知从何时开始,便被冠上真面目不详的「什么?」之义,从此就被称作「什么龙」。
虽然被唤做龙,却跟一般的龙不同。听说身躯细长无比,但是又不能说不像龙,于是就被这么称呼了。
这个地方有这么一段传说。
往昔,十和田湖之主,是一只名为八郎的龙。有的说法甚至表示湖泊本身就是由八郎创造出来的。而且八郎与「什么龙」不同,是只真正的龙。
将这名叫八郎的龙从湖泊中驱逐的人,是南祖坊。他是纪州熊野权现的修行僧。
八郎与南祖坊激战了三天三夜,最后南祖坊终于以他的法力击退了八郎。
传说是这么描述的。但,事实却有些不同。这场战斗并未产生胜利者。
南祖坊使用的法力,是与夜鸟子同种的力量,也就是召唤式神。
或许由于八郎比他想像的还要强,南祖坊迫不得已解放了式神之力,并且赢过了八郎。但是虽然得胜了,南祖坊本身却也惨遭落败。
自己放出的式神失去控制,将他一口吞下。由于侵吞了主人南祖坊,成为了在这世上拥有实体的式神,这就是名为「什么龙」之鬼的真面目。
这起事故既然已经成了传说,就说不定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吧?南祖坊当然不可能还活着。
这次驱赶鬼怪的行动,要拯救的是最近在这湖岔附近被「什么龙」吞食的人们。虽然前提是在他们都还活着之前。
夜鸟子为了不错过任何微小的变化,专心凝视着水面。
月亮正对着他们所在的位置,笔直的光之道路延伸至湖面。因微风掀起的水波而耀眼闪烁着。
那光芒突然被打乱了,湖泊的中央附近出现了巨大的涟漪。
一道高约至腰部的水花,正以猛烈的气势迫近。
——似乎现身啦!
夜鸟子从篝火中拾起一段合适的木柴,在头上大幅挥动着。
不久,也看到湖岔的东西两方出现了同样的火光。
确认完成后,夜鸟子力发丹田,开始大声咏唱咒文。
「伦——!!子——!!亲——!!」
立于岸边的三十张日轮之印,燃起了微弱的光芒,于暗中隐约可见。在那微亮光线的映照下,湖面出现了一个硕大的身影,正昂头游动。从那方向传来许多人正忍痛呻吟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号声。
——那就是「什么龙」吗?不过,那到底是什么啊!?
体型的确是细细长长,看起来就像鳗鱼一样,但头部的形状还要更为扁平,也不是蛇。那究竟是什么?不过,再差一点就能得知它的真面目了。剩下四个音节。
「善——!!道——!!含——!!」
巨大日轮之阵的全貌终于呈现在湖面上。由周围的印记所放射出的光芒将湖面照得如白昼般明亮。在那光之道路交叉的部份,「什么龙」正定格在那儿。
—那是?蚯蚓吗?难怪总觉得头形状不对劲。如果是蚯蚓,头部本来就跟躯体没什么差别。
不对,有!!
大蚯蚓的躯体侧面成排地并列着人头。有如从脓疮中爆裂的疖子,每个隆起都埋着人类的脸。
大概是活着就被生吞下的人吧!男女老幼,总共有四、五十人。
而且都还没有腐坏。既然能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就表示人还没死。不、是不让他们死吧!
就像为了展现自豪的搜集品般,将他们装饰在身体上。
——失控的式神竟然如此可怕……!!
「总之,阿修罗的脚只需四只。真的,这点可别忘了。」
夜鸟子想起阿万曾如此告诫她。
胸口一阵不快。不管三七二十一,她将咒文的最后一个音朝着湖面大吼。
「人——!!」
日轮之阵的光芒达到了最高点,数道强大的光束在湖面上交错。在那其中,巨大的身体正痛苦地蠕动着。
——来吧!!把吃下去的人们全都吐出来!!夜鸟子在心中大叫着。
但是,「什么龙」却就这样沉入水中,消失无蹤。
湖面只空虚地留下反射耀眼光芒的巨大浪花。
—2—
早晨的湖泊映照着晴空万里的蓝绿色。求道的脸也不输给天空,不但青着一张脸,还明显笼罩着一大片乌云。
夜鸟子和舞左右支撑着求道的硕大身体,蹒跚地走在十和田湖的湖畔。绘有日轮之印的板子被掠倒在岸边,四处散落。凄惨的光景令人怀疑起稍早之前,还井然有序地并排着发出光芒,就宛如一场梦。
回想起来这一周内,求道工作得相当卖力。奔波于邻近的村庄之间,聚集材料与人手,从早到晚都没休息过,埋头在製作日轮之阵这个计画上。身体应该早就相当疲累了。但,求道却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由于他如此拚命,应该也有相当程度的自信吧。
但一切却因「什么龙」逃跑时所掀起的大浪,瞬间化为泡影。
「唉——」
又来了。回过神来,又听见求道的叹气声。
——呵,这男人也会像一般人那样感到沮丧啊?
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居然现在才第一次注意到,夜鸟子忍不住觉得好笑。只不过,她倒还没那个心情出声嘲笑他。毕竟夜鸟子本身也因「什么龙」所掀起的大浪,差点丢了一条小命。
「多亏之前没事时跟你学了蛙式,吾才没溺水。不管什么事,都有意外管用的时候。这次的事情,搞不好也能作为下次的参考啊!」
她尽量以轻鬆的语气这么说道。但,求道没有任何回应,完全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夜鸟子试图寻找其它能令求道高兴些的话题,但除了蛙式以外什么也想不到。总归一句,昨夜击退「什么龙」的计画完全失败了。
「唉——」求道的叹息,就像深陷泥中的脚一样,又重又长又拖泥带水。
夜鸟子光听就感到郁闷不已,她已经忍无可忍了。
「你够了没!!一个大男人要忧郁到什么时候啊!」
她向求道的屁股上毫不留情地来了记膝蹴,紧接着以头锤撞向他的肩膀。
「有空叹气,倒不如想想下一个作战。费事的工夫、却难以发挥功效、一点儿也靠不住、笨拙的小花招,想出这些不就是你的优点吗!!」
「姐姐……费事的工夫、却难以发挥功效、完全派不上用场、马上坏掉、不成样子的小花招……就算这些全都是事实,话也未免说得太重了些。」
「喂,吾可没说『完全派不上用场』跟『马上坏掉』喔。别趁人之危乱加话……真是,丝毫大意不得的家伙。」
夜鸟子正打算一脚踢向舞。但不知何时,求道已经躲到了墙角去,而舞则是满不在乎地假装置身事外。
「咦~?是这样吗?哎,这点小事根本没什么嘛。不如这样吧,大哥哥,听说河川下游有个很棒的温泉喔,要不要去泡看看?」
「啊啊,这倒不错。在那儿可以多洗几次脸啊。这样可能会想到要在日轮之阵上追加些什么新的花招吧。吶、求,去泡泡看吧!」
边说着,夜鸟子抬头望向求道。只见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喃喃自语道:
「日轮之阵,应该对那只鬼没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