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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种蛋腐臭的味道。
回过神来,发现全身已经浸在温暖的热水里了。
是硫磺温泉吧,热水是白浊的。
在正前方,看得到和自己一样全裸的三桥像睡着一样地横躺在那里。
脸颊红润呼吸也很安定,三桥似乎没什么大碍的样子。
驹子与三桥,相对地泡在石造的浴缸里面。在他们旁边有两个女人弯着腰直视着这里。两个分属不同类型,不过都是难分轩轾的美人。
一个是驹子学校的生活指导员,纤细得让人差点认不出来的山田老师。不过,身体里面是夜鸟子。
另一个是第一次看到的女性,鼻头稍微有点黑黑的……
「驹子好像已经清醒过来了。」
啊,果然,这个京都腔是贵人。驹子昏昏沉沉地看着两个人。
「这里是哪里啊?」
「这里是波留先生的别墅。很棒的温泉吧,有养颜美容的效果喔。」
虽然是打算问夜鸟子跟贵人的,不过回答的却是三桥。
三桥稍微睁开了眼。不过,背还紧靠着浴缸边缘。
波留先生是「御好亭三桥」的常客,也是这间别墅的拥有者。
驹子也跟他说过几次话。今年正巧七十岁,是个健谈又和蔼可亲的老绅士。
兴趣是喜欢在春夏秋季爬山还有拍摄高山植物,冬天完全用不到别墅。
也因此,冬天就是三桥家以及御好烧的常客们借用这间别墅的季节,这好像已经变成了惯例。
顺带一提建这幢别墅的「梅木户山」这个地方,不管多详尽的地图都没有记载。为什么呢,因为这一带俗称的梅木户山,是不动产业者擅自用汉字为这个新别墅取的名字。这栋别墅的开发,在决定地名为梅木户山之前随着泡沫经济崩溃而受挫了。
又不是轻井泽,在标高上千米的荒山野岭兴建别墅的计画,本身就够有勇无谋了。就算景气再怎么好,难道都没有一个人阻止过这件事吗……
这幢被变卖的别墅,在驹子他们刚出生的时候是被当作样品屋建造的豪华别墅。降价之后,当时就由波留先生以成本价收购。
燃料与食材在能使用车子的夏天就已经运送了足够的量囤积着。虽然电、瓦斯跟自来水都无法使用,不过有自动发电机、液化石油气跟井水。还有,建造时预留的土地,虽然没有私人海滩,反而变成私人滑雪场,连温泉都有。对于长途跋涉到这里的人来说,是个非常理想的场听。
当然,这是在没被晴明的式神与千年女阴阳师追杀的情况下啦……
然而——
「吶,我到底是怎么到这里的啊?从那个巨人忽然噗哇喷出白色的气体之后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驹子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夜鸟子跟贵人。
「驹子好像真的完全不记得了耶。」
「嗯嗯,真的有点麻烦呢。算了,你们两个把身子弄暖以后赶快从浴缸上来吧。待会儿吃饭时再慢慢说这件事。」
这么说完,夜鸟子与贵人便走出了澡堂。
「三桥有记得什么吗?」
「不,我也完全不记得。不过,大概知道吧。应该,是那个吧?」
三桥指着驹子的胸口一带。
驹子慌张地将目光移到自己的胸口……看着那个,吞了一口口水。
讨厌的十字印记泛着红光,那个是在白天看不太到的微弱光芒。
但是,确实从肌肤内侧发着光,随着呼吸的频率忽明忽灭。
反射性的用两手遮住它,驹子的身体缩成一团,不想被三桥看见。
「不用特地遮起来也没关係啦,我这边也挺糟糕的。」
三桥稍微洗了把脸,缓缓地站起来。
玉跟虎也平安无事地回来了。看着三桥乳房上两只咧嘴微笑的猫刺青,驹子鬆了一口气。但是……「骗人?!」看到她的肚子时随即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
前些日子,三桥的纤腰还美得让人羡慕。然而,现在已经跟孕妇一样,而且有五、六个月左右大,骑着玉的时候还没注意到它,已不可思议地圆圆突起着。
原本可以用手掌大约遮住的祸星神子之印,如今已扩散到整个肚子,颜色与其说是青色,更接近黑色。
「大概过不久,就会肿到连肚脐都看不见了吧。但是,三桥还是三桥,就像身体是山田老师的师父还是师父一样。即使外型变得有点不一样了,但是我知道桂木同学不会因为这样就变得讨厌我了不是吗?当然我也是。所以,你不用隐藏起来没关係的。」
听完三桥这么说,驹子将手从胸口放下,从浴缸站了起来。
「吶,三桥,我有事想拜託你……」
「嗯,是什么呢?」
「那个啊……请一辈子永远当我的好朋友。」
驹子一说出口才惊觉自己好像说了让人感到害羞的话。但是,三桥并没有笑她。反而把驹子的手牵过来摸自己的肚子。
「呜,动了!!」
「一直都会是好朋友的。彼此彼此,一辈子都要麻烦你关照了。」
看着微笑的三桥,驹子用手擦拭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之后,两人一起走出澡堂,开心地到更衣室里穿上衣服,朝着客厅走去。
那里有差不多三十叠榻榻米大,即使只穿着T恤也觉得温暖。可能是因为温泉用的电热毯加上足以让圣诞老公公爬进来的巨大暖炉里生着赤红的火的关係。暖炉上方,可能是波留先生的作品吧,装饰着许多可爱的花的照片。
房间的中央是纵横两叠榻榻米大的黑檀木长餐桌。包围着它的是,两张可以容纳三个人左右的古老弹簧沙发,以及三张民间复古调的粗壮木製椅不相称地穿插并排着。
在那里,虚空坊跟荒木下着将棋,贵人笑吟吟地在旁边观战。此时,虚空坊与荒木同时朝这里回过头来。
「喔,两个人的气色都不错嘛。」
「Lady们的body跟heart都变得!!hot了吗?」
「是的,劳烦你们操心了,母子都很安康。」
三桥微笑地一边回应一边在虚空坊旁边弯下腰来,驹子就顺其自然地在对面的荒木旁边坐了下来。
驹子对于将棋的规则并不是很了解。但是,从棋子的数量看起来应该是虚空坊获得压倒性的优势。但是,奇妙的是,看着棋盘呢喃着「嗯,真伤脑筋啊」的居然是虚空坊。
正觉得奇怪的时候,三桥的质疑说明了一切。
「啊咧咧?哎呀呀?怎么没有看到小乱的国王呢?」
「因为,想要赢过自己不可能会赢的对手,就只能改变游戏规则不是吗?如果把国王藏起来的话,我就不会输了。这是个很棒的方法吧?」
「这是什么鬼方法啊!荒木的棋子只剩下两个了不是吗?把那两个拿下的话还是输吧?而且,如果对方把国王也藏起来的话,怎么玩得下去啊?」
驹子一边傻眼一边询问,而回应她的,竟然是贵人。
「思考这个问题就是将棋的乐趣所在不是吗?将棋这玩意儿意外地深奥呢。」
「原来如此,这不是照着规则来决定输赢的游戏,而是自己创造规则的游戏啊。真是非常让人感兴趣呢!」
虽然三桥频频表示欣慰,可是驹子还是不晓得到底有趣在哪里。比起这个,有让她更在意的东西。
「话说回来,你今天的姿态是怎么回事?心态上起了什么变化啊?」
贵人现在变身的模样是,妇女杂誌封面上楚楚动人微笑着的和风妇人。年龄大约三十齣头,有着一张聪明伶俐的脸,表情可爱中略带性感的羞涩。说得具体一点,就是与这幢别墅相衬的贵妇风采。这是到目前为止都还没看过的造型。
「夜鸟子託人家去街上买点东西回来。根据人家的经验来看,人类买卖的时候,这种姿态都可以捞到一些油水。而且,一想到要跟夜鸟子新的身体对抗,就稍微努力了一下嘛。」
听了这样的说明,驹子莫名其妙地认同了贵人并不只是只狐狸,而是只「母狐狸」。但是,三桥无法认同。
「啊咧咧?哎呀呀?是因为这样的话,那之前用小凯萨琳的姿态跟桂木同学较劲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咳~拿我跟矮子琳那个金髮妹比……」
驹子鼓着腮帮子盯着贵人看。为了今后着想,现在还是在这里先念她个一句——不,应该说先给她个一拳教训一下不可。正当驹子这么想的时候。
「驹子,来帮忙一下。」传来夜鸟子的声音。
一看之下,与客厅只有一线之隔的厨房里,有着夜鸟子与求道的背影。
驹子踢了贵人的小腿站了起来。当然,只是迁怒而已。
因为,夜鸟子跟求道,时而互相用手肘推来推去,笑得很开心的样子。虽然说身体是山田跟久远的,但高个子的两人并排站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对非常登对的情侣,让人更加地不甘心……
——反正我跟那个矮子琳是一样的啦!
Q,快点回来,对着这个又矮腿又粗又平胸的女人说「不过,还是喜欢你所有的一切」啦。
驹子虽然想从中间扰乱,可是这样太卑鄙了。她一边垂头,一边站在一天之内长高十五公分的夜鸟子旁边。
如果有这个身高的话,根本不必把身体伸长,只要稍微抬个下巴绝对就可以跟久远KISS了。驹子用怨恨的眼神抬头偷瞄着寄宿在山田身上的夜鸟子。
宽阔的流理台跟巨大的水槽,有一半以上都由堆积如山的蔬菜佔领着。
夜鸟子跟求道两人在那边削着皮。越来越驾轻就熟的技巧让两人都感到非常的欣慰。
「马铃薯就拜託你了。」
驹子用从夜鸟子那里拿来的刀子,削着马铃薯皮。
「吶,虽然是刚刚的话题,不过我想知道我失去意识以后发生了什么事。」
「嗯嗯,你胸前发出了赤红色的光芒,就这样结束了。天空消失无蹤,吾、你被狐狸,三桥被天狗,在坠落地面之前将拾了起来。之后,将我们运来这里,为了让你们醒来,吾跟狐狸将你们放到温泉里,就是这么一同事。」
「打倒那个巨人了吗?」
夜鸟子顿时停下了手边的动作,用菜刀的尖端指着屋顶。
「不,它还在这个屋子的正上方变成云窝盘旋着。」
「咦、那我们还悠悠哉哉的吃着饭,这样可以吗?」
「要袭击也是半夜的事,有的是时间。」
「你怎么知道呢?」
「离生产期越近,三桥越无法动,相对地玉跟虎也无法使用,狐狸也会在三桥旁边陪着她。这是吾等战力大幅削弱的时候。明知如此,你想他们还会特地在现在出手吗?」
夜鸟子一边熟练地削着萝蔔皮,一边爽快地回应着。
「驹子,别发獃,手要动啊!」接着还在后面补了一句。
此时,夜鸟子对面侧边忽然冒出大烟,是从瓦斯炉上的土锅冒出来的蒸气。求道将盖子打开看了看里头。
「小夜鸟,汤滚了喔。」
「那就把根茎类的蔬菜全丢下去吧,如果有杂质跑出来就谨慎地捞起来。」
「收到。」
轻快的回答完后,萝蔔、胡萝蔔、洋葱、马铃薯、牛蒡,求道一一将它们丢进锅里。虽然不晓得到底要做什么料理,不过,应该还不错的样子。
「对了,我胸口的那个,根据你夫君的判断,据说似乎埋藏着刀,你知道些什么吗?」
「不,这吾不懂,吾也是刚刚第一次听说。」
「这样啊……」
「不过,那个家伙可能知道,吾心里也有个底。自己胡乱猜想也不会有什么进展,待会儿来问她看看好了。」
「谁?虚空坊?狐狸?」
「不是……」
「那,是谁?她在哪里啊?」
「在你说话时所使用的舌头里面,那也是吾的式神里面最麻烦的家伙。那家伙,那个大骗子,应该会知道这些事情……」
夜鸟子,停下了正在切葱的手,大大地叹了口气。
「她的名字是『双舌昼子』,原本出自于家母,作为歉意的象徵,她自行取下赠与吾的。」
求道从冰箱拿出的,是红酒和环起手臂才抱得动的一大块肉。
「三桥!!我可以开这瓶红酒吗?」
「可以呀!冰箱里的东西都可以随便用没关係,红酒在地下仓库还有很多呢!」
获得三桥允许,求道高兴地想打开红酒。但他拿着刀子硬是要撬开,结果一大半的软木塞都变得破破烂烂了。驹子实在看不下去,从求道那儿接过瓶子,用开瓶器打开了红酒。
「小夜鸟,这是叫做『红酒』的异国酒喔!昨天俺第一次喝,没想到还挺美味的,就想也让小夜鸟尝尝~~来,喝喝看、喝喝看。」
求道在珐琅杯中注入红酒,递到夜鸟子的手中。
夜鸟子稍微闻过杯中的香气之后,含了一些在口中,之后一饮而尽。
「喔~?香气和酸甜味似乎比水果酒还来得有深度啊。吾喜欢。好,计画变更了。把整瓶拿来。」
夜鸟子这么说道,一边从圆睁双眼的求道手上抢过了瓶子。
「小夜鸟,你打算一个人喝完这全部?」
「怎么可能。吾要将这叫『洪酒』什么的拿来炖肉,一定很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