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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承转合〉
我,
天之下芝兰。
是女高中生,
小说家,
类似这样。
…………这个文体好累,还是算了。
我是天之下芝兰,闭月羞花的私立御伽坂学园三年级生,但本行是小说家。
三年前以『直木!』获得直木赏、『芥川!』获得芥川赏、另外还以『山本周!』获得山本周五郎赏、『野间酱』获得野间新人文艺赏,『三岛由!』获得三岛由纪夫赏。在国外也得了几个奖,只要再得到诺贝尔文学奖就十全十美了。
这样的我当然名列在学圔的十伟人、十哲里面,而且还是前三名的三奇人之一。提到十哲耻No.1的【零流小说家】天之下芝兰,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后我也会继续量产超越一流的零流小说。
既然称为三奇人,除了我以外,还有画痴•鹿子木鵺子与舞台痴•甘南备周参见,但论实力是我远在两人之上。我赢不过两人的地方,顶多只有身高吧。
今年也工作顺利,连载杂誌有四本,一帆风顺这句成语就是为我而存在的吧。
对了、对了,三天前我才接受过杂誌访问。
因为是辣妹风格的时装杂誌,所以读者群里面会买我的小说的,十个之中大概连一个都没有,不过正因为如此,向这种非主力读者宣传很重要。不管是服装或举止都需要留意,我要扮演宛如高雅洋娃娃的作家。
具体例子就像这种感觉:
——最近的兴趣是?
天之下(以下简称为天)「这个嘛,我最近迷上芳疗,.特别喜欢薄荷。」
——平常创作小说时都会使用吗?
天「是的,因为不放鬆就写不出来。我的执笔时间一天只有一个半小时。」
——咦!这么短吗!
天「因为要兼顾学业,实在挪不出时间。而且,精神愈集中就愈能够写出好作品。所以,我真的很感谢能够提高集中力的精油。要是没有精油蜡烛,效率一定会折半。(笑〕」
真亏我说得出这种谎,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其实我并没有沉迷芳疗,一天工作时间一个半小时也是吹牛。
一下课,我就在书斋芝兰庵(榻榻米地板,八叠大〕创作两个小时,然后搭公车回鱼市场 (人口约三十万人)的家。饭后,创作一个小时。洗澡后,再创作。做学校的功课及準备考试,再创作。累了在深夜两点就寝。
这是我昨天的生活。根本没有芳疗那种奢华的东西,每天都累得不成人形。
但是,不能表现于外,那样NG,是禁忌。
因为我是明星。明星不能疲惫不堪、倒头大睡。那种「我付出辛劳、我付出努力」的资讯不符合现在的年轻世代,虽然我也才十七岁而已。
总之,我就像这样一边在背地里奋斗,一边当女子高中生作家。
正好昨天完成了新作『新潟!』,七月也赶得上截稿日。善哉、善哉。世界站在勤勉之人这边。
我立刻要三奇人的鵺子读这篇新作。
鵺子堪称奇人等级的顽固,朋友也很少,但是她的感性大可信赖。虽然领域是绘画,但是在底层是共通的。
来,就尽量夸奖我吧!我是得到夸奖就会成长的孩子!
「差强人意呢。」
才一读完,画痴马上就一句话全盘否定我的小说了。没有半点温情或同情,就跟打死苍绳差不多的感觉。
「别开玩笑了!这篇新怍哪里不好了?故事的主线是两人甜死人不偿命的恋爱模样,所以不分男女老少都能够融入情节。而且随处穿插的奇异巧思与奇妙比喻,就连一年读五百本书的爱书人都会为之咋舌。当然在新潟居民心目中,更是马上摇身变为在地小说!」
我挥舞着整叠『新潟!』列印原稿。
我坚决抗议。无论是现在流行的元素,还是在近五十年的小说中继承的伏流,统统都包含在这篇小说里面。
也就是这么回事——
这本小说出了一定会卖。
书会不会畅销,有几项要素。
首先是作者的知名度。比起业余作家的同人志,出过十本、二十本书的直木赏作家销量会比较好,这点不管在任何世界都一样。
接下来是书名。这个时代取『死或艺术』这种书名根本卖不出去,因为书太多了,所以得吸引目光才行。『新潟!』这个书名就算远看也很有冲击力。
再来是设计。世上有所谓的人气设计师,据说只要请对方操刀,销量就会增加一成、或是极有机会畅销。虽然很多时候作者无权挑人。
而最重要的是内容,不会有人想买感觉不有趣的书。
虽然每个人对「有趣」的基準不一样,但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有趣的故事是存在的。
就是情节高潮迭起,而且简单易懂。
简单易懂这点尤其重要,没有人喜欢看不懂的故事。
超艰涩的推理小说或SF有阅读门槛,历史小说则是读者平均年龄太高,年轻人很少阅读。再加上这世上很多人迴避灰暗的故事,充满绝望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无望畅销。
而『新潟!』克服了这部分所有的障碍,※甲种合格。意思就是拥有马上就能上战场的战力。(译注:徵兵体检符合甲种体位之意。)
可是鵺子这家伙却说,这篇小说「差强人意」。
这教我怎么服气!
〔我希望鵺子务必告诉我这篇小说不行的理由。如果这句话是舞台痴或其他路人甲乙丙丁说的,我早就不由分说地用百科全书的书角敲下去了,但你的意见,我是不会不当一回事的的。来,请说。」,
虽然,我是想听她的说法挑毛病反击。
她总是穿着猫图案的丁恤、身体被颜料弄髒、个性白目到极点,偏偏却身材出众,有着前凸后翘、高眺的模特儿体型实在可恶——但我信赖鵺子。
人称【全卫艺术家】的鵺子跟我一样,在绘画的世界持续进取奋斗。作品从抽象画、日本画、油画、到运用蒙太奇手法的拼贴作品都有,甚至曾经在漫画杂誌刊登作品。
不仅探究艺术,同时也成功将艺术作为商品。鵺子可说是创作者的楷模,她的眼光也是货真价实。
而且,全能的鵺子,不需要戴着歧视或污衊的有色眼镜从偏颇的角度看作品,她能够据实判断好坏。有志成为画家的人,被鵺子说「最好放弃」的瞬间,就该封笔了。
我以三奇人之称为荣,就等于我信任同样身为三奇人的鵺子与那个舞台痴。
而鵺子竟然用「差强人意」这种抽象的贬抑辞彙否定我,我无法原谅。除非她把话说清楚,不然我无法罢休。
但是,万万没想到答案竟然会是这样。
「这个嘛……以下回答的前提是我在写作方面算是个外行人,这篇小说没有半点灵魂。」
体温升高到至少五十度了。
「嗄?灵魂?那是什么,好吃吗?我呀,最讨厌那种既抽象渺茫又自以为是的意见了。你给我记牢了,不然要不要我帮你剌在背上呀?像这样自以为是评论家,令人发寒。还是你打算上电视当解说员吗?打算到处开演讲会,大捞一笔吗?我劝你先从穿T恤以外的衣服开始吧!笨蛋!我感到怒髮冲冠!」
我连续发射即兴想到的语言暴力。
要是有人被批评没有灵魂,还连连点头称是,就应该放火把原稿烧了。
我也是有自尊的。
就算对方是鵺子也一样。
不如说,以我和鵺子的交情,不能置若罔闻。
我们长久以来都百无禁忌,直来直往。既然鵺子说「差强人意」,那就表示,在完全绝对不会说谎的鵺子心目中,这篇小说就是「差强人意」。
「就我看来,依照你的知名度与实力,这个故事应该可以红个五年左右都有人买帐吧。」
鵺子念念有词地说出理所当然的话。
「可不是吗?因为这是我的小说。」
「但是,从现在再过三十年以后,到底还有什么人会阅读这本小说、记得这本小说呢?」
总觉得内心的小洞渐渐扩大裂痕。」
自己的脸发青、发白,变成极近透明的青。
再也无法隐藏了。
我感觉到我的心的确。
「我从以前就一直想找机会问问看了,你所谓的【零流小说家】的『小说家』,是指文字工作者,还是艺术家呢?如果你以写文章赚取钣钱为荣,那就没话说了。没有人有权利揶揄你。但是,如果你自认为艺术家,嘲笑文字工作这行饭,却出这种以赚钱为目的的书的话,那就太对不起所有文字工作者了!大家想必会想泼你味噌汤,大骂『不许小看文字工作』吧!」
鵺子儘管不耐烦,依然秉持着四平八稳的口气。
就算我想要避重就轻地迴避鵺子的话,她的话却确实剌中我的伤处。这也是当然的,因为我们对艺术了若指掌,就像连背上哪里有痔都知道一样。
我没办法反驳。
「因为我不想再继续这个不愉快的话题,所以我要去跟猫猫嬉戏了。期待你再接再厉。」
鵺子留下这句话,就离开芝兰庵了。
之后只剩下茫然自失的我。
我早就隐约察觉了。
现在我的小说很无趣。
这个「无趣」不是能否达到娱乐效果的问题。
就这点来说,不仅资历很长,还能够轻易理解年轻人感性的我是最站得住脚的。无论是动人揪心的恋爱、紧张刺激的战斗,还是令读者叹为观止的惊异感,我都能够运用自如。
但是,光这样是不够的。
里面没有灵魂。
没有灵魂的书也无法撼动读者的灵魂。我从书架上取下我敬爱的几位作家的出道作。
大多数小说都有缺陷。
作者的主张太过强烈,显得啰唆。
情节发展太性急,造成理解困难。
文笔根本就不熟练。
设定有致命的缺陷。
不管是哪一本,故事本身都有问题。比方说,要是更仔细描写坠入情网的两人的关係会更有趣,或是最后五十页根本是画蛇添足,感觉乱了步调。像这样看得出许多不完美之处。
但是我却将这些书宝贝地摆在书架上,而且还是马上就可以拿出来的地方。
明明有些扭曲却很有趣、惹人怜爱。
那一定是因为书里面灌注了灵魂的关係。
老实说,最近忙得晕头转向。
这一年里我就出了六本单行本,还有四本杂誌连载。可是却一点也没有成果丰硕的感觉。不管写再多,都像是在生产自己的空壳。
以前虽然没有现在这么畅销,却能够笑得很开心。
以前明明能够怀着自信推出自己的作品的。
曾经因为不满意剧情高潮的一句话,一直烦恼到截稿前一刻。也曾经与作家前辈熬夜畅谈小说理论,在凌晨三点败给睡魔。
虽然像傻瓜一样,但是就像现在这样,开心得马上可以回想起来。
对,写小说本来应该是很开心的。创作之于我就是娱乐,就跟同学玩手机或掌机是同样的感觉。
那从什么时候变成「作业」了?
那从什么时候变成「工作」了?
我捏捏脸颊I然后为了转换心情,伸了一个大懒腰。
这样不行、这样不行。
我被鵺子一个人的话伤太重了。
我又不是新人,不该为了一点事就感伤。
我创作小说是为了读者。
不是为了自己。
自我满足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我面前有数以万计的读者期待新的小说,他们就宛如饿坏的鳄鱼。
所以,保持现在这样就好,这样一点也没错。
有全日本、全世界的书迷支持我的小说。
我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这时,放在矮桌上的手机震动了。
那是水谷佳玲良传来的邮件。
要我到学园长室。
〈起【承】转合〉
先解说水谷佳玲良是何许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