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局下半,两出局三垒有人。比数二比三,没有后路了。因为这场手垒赛规定就是三局。
打者是六号二垒手,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我·畠山茶茶。话虽如此,一队也就六个人而已。
今天的成绩是一支一垒滚地球。附带一提,打击率是零点零八八,是山科第二小学四年级联盟最低打击率。
从我们这队传来「这下输定了」的死心气氛。别这样嘛,既然同队就声援我一下啦。要知道零点零八八代表每一千次打击就有八十八支安打喔。(插花:比我CS的爆头率高~(笑))
不过教人火大的不是自己人,而是敌方,特别是投手关屋晴之。从三局就被拿下两分这点来看,防御率不怎么样,不过投出的球都有进好球带,是对方的王牌。
「轮到茶茶上场啊。这下赢定了。」
晴之同学口无遮拦地说了,一点也没考虑到别人会受伤。要我去跟老师告状吗?不过,这个超趋前守备是怎样?三公尺前就是三垒手和游击手了不是吗?严密来说是左外野手今宫同学来到三垒旁边。
「这还很难说。漫画和道德课本都说努力就会获胜。」
「你就儘管努力吧。为了获胜,我们也同样全力以赴,你们休想追平。趋前守备就是为了这个。我们早就调查过了,你的安打几乎都是三垒前软绵绵内野安打。」
毕竟只有两队,所有选手的资料都摸得一清二楚。真是伤脑筋。
「总之,比赛还没结束!奇蹟不会自然发生,要主动引发!」
「是吗,那么要是你挥出平分打点,我就请你吃一块『黎希留(Richelieu)』的蛋糕。」
「说话算话喔!我要芒果塔喔!」
附带一提,『黎希留』是这条街少数的蛋糕店之一。
「那当然,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过相对地,我也要拿出真本事。我不用低肩投了,我要从上投。」
晴之同学举起手臂。这是一场起手无回的对决。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能给我时间思考,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上课钟快响了。平常我都只用手掌击球,但那样打不出安打。三垒方向是无望了,就算推打,应该也是被一垒手接到,直接踩垒刺杀出局,比赛结束。那么,到底该怎么做呢,畠山茶茶?这时候挥出一支安打就是芒果塔了喔。好,我就採用一旦打中球会飞得比较远的拳头打法。问题是如果打不好球就不会往前飞,用力过掹则会造成挥棒落空次数增加,不过现在已经没空烦恼了,因为球已经飞过来了。呜哇,球直线飞过来了!
「唔嘿——!」
跟怪声同时挥出的拳头,打出了一支左外野方向平飞球。
左外野空无一人。
「成功了!」
我当场高兴得跳了起来,从后面传来「快跑!」的催促声。没错!就是那个,我办到了。原左外野手今宫同学全力追球。不过,再怎么说这个距离应该是赶不上。球辗转滚到外野边缘,我趁机踏上—垒(这时候已经确定平分),越过二垒,气喘吁吁地抵达三垒,就这样直奔本垒。
晴之同学跌坐在投手丘上,这么说了:
「这下就四连败了……」
明明没实绩却只有态度嚣张,就是这种下场。
我赶到晴之同学身旁。
「晴之同学……」
「我知道了。蛋糕就改成两——」
「这都要归功晴之同学!」
我抱住了晴之同学。
我怎么会抱住敌队的王牌呢?我想我是激动过头了。虽然之后被班上拿来炒了好一阵子话题,不过如今已经成为美好的回忆。
在这个高二生涯就剩一个月的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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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迷路了好几次,终于找到哥哥那栋整洁的大厦。满天红霞早就远去,夜幕已然降临。
只不过,我还不想进入温暖的室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魂人本能发作的缘故,身体还在发烫,冷得刺骨的低温反而正好。于是我决定暂时在这附近散散步。
往回走一段路就有自动贩卖机,我就买点什么给哥哥当回礼好了。比方说自己绝对不会买的布丁果汁。
所谓的失恋出奇平淡,平淡得教人扫兴。
这种事一定是早在开始前就已经胜负分晓了。魂人是魂人,构造跟人类不一样。
能表达的应该都已经表达了才对,没有任何遗憾,因为再下来就什么也没有了。终点后没有路,硬闯也只会发生事故。
可是,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听到晴之同学对我说「喜欢你」。
我满脑子想着这些非建设性的事情,有气无力地走下了山坡。
山坡深处,我忽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一个是哥哥,另一个怎么看都是晴之同学。
我把到了喉咙的声音硬生生吞回去。
哥哥会在这带走动是很自然的事,但为什么连晴之同学都在?
这两个人不可能是朋友,他们应该都是彼此最不擅常相处的类型。
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理由,跑到这种地方来?
两个人好像在说些什么,但我听不清楚。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有什么事即将发生。
我有不好的预感,于是决定跟蹤他们。
两人立刻走进森林里面。
因为不能靠得太近,没跟丢他们就已经是极限了。
我好不容易钻出树丛时,就看到哥哥把手塞进晴之同学嘴里。
我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直觉知道晴之同学的性命有危险。
「晴之同学!」
哥哥闻声转头面向我,慢慢把手从晴之同学嘴里抽出来。那似乎不是因为被我发现,而是因为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才放开的。
晴之同学整个人一软,当场跪倒在地。
「我还以为你已经乖乖听话先回去了。也罢,既然被你看到了,我也不会辩解。我已经抽走了关屋同学有关你的记忆。」
哥哥以他向来冷静,在某些人看来甚至是冷血的表情这么说了。
「你是在骗我还是在跟我开玩笑?」
我只能像这样耍耍无聊的嘴皮子。
哥哥一句话也不回答。
「啊!仔细想想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哥哥要是吃掉记忆的话,我不可能会记得晴之同学。哈哈,请哥哥不要开这种恶劣玩笑啦。」
记忆被我们魂人吃掉的瞬间,就会变成不曾存在过,只留在该魂人脑中。
「对喔,你只会用『嘴』而已。」
哥哥一瞬间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即像在教导不成材的妹妹那样继续说了:
「我除了用『嘴』以外,还能用『手』取得记忆。『手』跟『嘴』不一样,可以随意控制,抽出记忆特定部分。刚才我已经从他的人生中删掉了关于你的部分。」
哥哥就算和我对上眼,也绝不移开目光。他平铺直叙地做了像讲习会那样无趣的说明。
「这个能力虽然方便,但需要花上整整一天才能消化完毕。在这之前,被抽掉记忆者以外的人还能够保有记忆,也就是说这不适合紧急时使用。以他的情况来说,消化约需三十小时,刚好是明天半夜十二点。」
手?嘴?我是不晓得那种事能否办到。我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吃记忆时的确是用嘴,而哥哥刚才用的是手。
还有就是,哥哥不是那种会开玩笑的人。
「也就是说,过了三十小时以后会怎样呢?」
「你和关屋同学会变成不曾谋面的陌生人。不管是两人一起打球的回忆或是今天昨天的事,统统都会变成不曾发生过。就这样。」
「什么『就这样』,你以为做这种事,别人会原谅你吗!」
「我没想过要别人原谅我。不过你还能这样恨我的时间,也只剩三十小时了。在那之前,你就儘管恨我吧。」
哥哥堂而皇之地走近我——
「我要回去了,你就自己看着办吧。关屋同学会发獃一整天,你要陪在他身边度过剩下的一天也行。」
然后就这么穿过我身旁而去。
「一般来说,一天就足够消化了,根本要不了三十小时。可见关屋同学有多么惦记你。」
「事到如今才告诉我这种事,是要我怎样?」
「既然要阻止就该早点阻止的,对不起。」
假如我现在想拿枪之类的兇器从后面捅死哥哥的话,哥哥应该也不会抵抗吧。
等到看不见哥哥以后,我仓皇地跑向晴之同学。
晴之同学精密重现了车内醉鬼懒洋洋的模样,高跪在地。
「晴之同学,两个男人这样还真是糟糕的经验呢。这附近有自动贩卖机,我去帮你买茶来漱口。你放心!两位的关係,我最多只会告诉五个人!」
晴之同学并没有像「你根本就想到处宣传嘛!」这样反驳我。
他就像恶质的蛤蜊那样,不肯开口。
「好了啦,你泄什么气?泄气也没关係的,那是像我这样可爱女孩子的专利喔。男孩子不就是要战斗才叫男孩子吗?」
彻底无视我吗?晴之同学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目中无人的?
「拜託你说说话啊。再不快点,晴之同学的身价就要大跌了喔,永无止尽的*黑色星期一喔。快点快点,要是你以为我会一直理你的话就大错特错了喔。」 (译注:一九八七年十月十九日美股大崩盘。)
「你,是谁?」
这世间可以容许这样残酷的健忘吗?
明明就一起度过了十年光阴,某天却突然问:「你,是谁?」
晴之同学像婴儿一样懵懂。
刚才那句话大概也是不加思索脱口而出的吧。除此之外,晴之同学就不肯说半句话,连有没有意识都不清楚。
我马上就明白这是「麻醉期间」。
我吃掉别人记忆时,同样也会使对方出现类似的癥状,时间从数分钟到十分钟不等。光是取走表层记忆就已经是这样,要是从深达好几年前的部分抽出记忆的话,麻醉期间会长达好几十小时也不足为奇。
话虽如此,我能不能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没有归宿的双手不知道该往哪摆。
在黑暗中,我从背后悄悄抱紧了晴之同学。
心已经不在身上的晴之同学任凭我摆布,头偎着我的腹部。
换作是平常的晴之同学的话,应该打死不会承认这么丢脸的事情吧。
「真是讽刺呢。居然要等到晴之同学变得不对劲以后,我才能够和晴之同学这样独处。啊~所谓的讽刺就是英文的irony,别听成奉侍……这时候你不是应该要说句『你也太瞧不起人了』来反驳我吗?」
看来不行就是不行。
我静静摸着晴之同学的头。不知道是不是会冷,晴之同学像猫一样蜷缩着。
因为阴天的关係,看不到星星。
如此平静,平静得教人想哭的夜晚。
「晴之同学,因为是现在,我就说出来了。我从小学就一直喜欢晴之同学喔。你还记得吗?那个芒果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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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击出反败为胜的再见全垒打,吃到免费芒果塔的隔天。
黑板上画着相合伞,底下是我和晴之同学的名字。
都怪我挥出全垒打以后太感动了,不小心抱住晴之同学。
我心想该怎么办才好。
因为我的关係,给晴之同学添麻烦了。
我让晴之同学感到困扰了。
这就等于是对照顾我的男孩子恩将仇报。
晴之同学对我来说就像是垂下蜘蛛丝的释迦牟尼佛。
刚进小学的时候,我对周遭一无所知,沉默如山。我并不是害羞,而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我实在欠缺太多东西了。我并不具备大家充斥的「普通」、「陈腐」、「平庸」。
糟了,我不小心在下意识间吹捧自己了。
现在不是搞笑的时候。
首先,我没有亲生母亲及父亲。
母亲似乎一生下我就立刻被赶出——抑或是逃出——村庄,总之在我学会「妈妈」这个词以前就已经流失、散佚了。
至于父亲的话,肯定不是人类。根据后来哥哥的说法,似乎是什么「或许该称为纯粹魂人的形而上存在」。听不太懂吧,我自己也听不太懂。
之后,现在的妈妈和爸爸把我当成掌上明珠,半过度保护地养育我,灌注许多爱在我身上。不过在我低年级的时候,欠缺的几年份空白依然没办法像接近爆满的废弃物处理场那样填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