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兩人的心情

第一次的咖哩试吃大会结束之后，我每天都过着忙碌异常的生活。

吃过咖哩的班上同学对它的评价实在是匪夷所思地高，因此没吃到咖哩的其他同学纷纷要求举行第二次的试吃大会。

在全员以我的咖哩为中心动起来之前，举凡教室该如何布置、桌椅该如何安排、需要哪些烹饪器材、人员该如何配置等等的讨论会议，也必须由我来主持。

回家之后就忙着学习蛋糕的製作、写功课、预习複习，或是前往恶魔童话的基地接受特训。

……详细条列之后，这才发现我每天的行程真是令人眼花撩乱。

因此事隔多日之后，我依然没有空去了解千纱和有栖当初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当然，这并不是藉口。

事实上之后两人也多次前来找我。

「抱歉，等一下要开会。」

却被我一口回绝。

好不容易空出一些时间，正準备跟她们好好详谈的时候……

「赤尾～请你过来一下好吗～？」

班上同学就把我找了过去。当然，都是跟校庆园游会有关的事情。

该怎么说才好呢？与其说不凑巧，严格说来，现在这期间真的不是时候。

……这是我最不乐见的情况。万一因此而被两人怪罪，还真的没有反驳的余地。

因此我直到图书委员轮值日当天，才好不容易找到跟千纱好好交谈的机会。

而且还是在放学之后的轮值。

午休时间的轮值，我埋首于蛋糕的食谱之中，完全没把身旁的千纱当一回事。

因此现在跟千纱并排坐在柜檯之后，真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尴尬。

不过，尴尬是我造成的，也应该由我来解决。

「那个……对不起，一直没时间听你说话。」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开口赔罪。

结果千纱非但没生气，反而露出歉疚的微笑。

「哪里……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明知现在是你最忙碌的时候，还动不动就来找你……」

我不禁鬆了口气。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呢。」

「生气？怎么可能。」

千纱连忙摇摇头，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羞赧神情。

「……我反而有点高兴，又有点自豪。一想到大家都对你这么期待……说也奇怪，大家期待的人明明是你，又不是我……」

「呃……这个……啊哈哈……」

「……」

千纱低头不语，陷入了沉默。

「……那个……所以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我、我……」

低头凝视地面的千纱，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对、对不起，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我还没做好心理準备……」

「呃？好啊，没关係……」

之后千纱做了几次深呼吸，甚至还在掌心写个人字吞进肚里。除此之外还刻意迴避我的视线，一张脸总是涨得红通通的，形迹相当可疑。

时间在沉默之中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图书馆闭馆之后，千纱依然一句话也没说。内心千头万绪的同时，我也在不知不觉中提着书包跟千纱走到校门口。

园游会的脚步逐渐逼近，许多学生依然留在学校里面，敞开的窗户不时传出学生嬉戏谈天的声响。

管乐社的乐音、运动员的吆喝声、棒球社以及羽球社的击球声响，加上救练的怒吼兴叫骂，在被夕阳渐渐染红的天空下编织成热闹非凡的交响曲。

「千纱，你找我到底有什么——」

当我转过身来，面向落后数步的千纱时……

只见千纱将书包放在脚边，伸出双手赏了自己两大巴掌。

……啊！？

「这、这是在做什么？」

「啊、嗯。我是在振作精神。」

先前欲言又止的神情消失无蹤，千纱的语气显得格外坚定，眼神之中也少了惴惴不安的感觉。

「振作精神……？」

「是的。那个……不这么做的话，我一定会选择逃避。」

千纱日不转睛地凝视着我。

泛红的双颊不知道是先前的巴掌所造成的，还是另有原因。

双眸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庄严与肃穆，稍微不留神就会被她的气势压倒。

「还记得这个吗？」

千纱从口袋中掏出一个东西，亮在我的面前。

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戒指。电镀层严重剥落、斑驳陈旧的玩具戒指。千纱的手指虽然纤细，但应该已经戴不进去了。

「该不会是幼稚园的时候……？」

替千纱寻找她掉在沙坑中的戒指，就是我们的初次邂逅。只可惜事隔多年再度见到千纱的时候，我已经将那段往事忘得一乾一一凈——

「没错，这就是龙太替我找到的那只戒指。」

千纱微微一笑。

「……你还带在身上啊。」

千纱将戒指紧紧地握在胸前。

「当然罗，因为这是我最珍贵的宝贝……啊，不过上次你在夜市送我的那只狸猫也一样珍贵就是了。」

千纱视线并未落在我身上，而是凝视着手中的戒指，大概是感到有些害羞吧。

「自从那天之后，我的眼中只看得到你。只可惜小学念的不是同一所学校，当时我真的难过了好久……幸好升上高中之后又遇见了你。」

千纱一字一句慢慢咀嚼，回忆过去的美好时光。

「不管是在你肩膀受伤时，还是全身受创时，前后两次得知你受重伤的消息之后，我真的担心得快要发狂了呢。」

「呃……那个，对不起。」

我真的老是让千纱替我担心呢。

「别这么说……当初是因为我拖你下水的关係，才会演变成那种局面……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都是我不好。」

「呃，不必道歉啦……我是心甘情愿的。」

「那怎么行！所、所以，从今以后，就让我来保护你吧！直到永远……永远、那个……一直待在龙太的身旁…………………………………………可以的话……一辈子也不分离……」

最后那句话真的是细若蚊呜，几乎无法辨识。

「什么？」

「就是……呃……」

千纱做了一次深呼吸，似乎打定了主意。

然而区区一次的深呼吸，却无法抹去千纱双颊的飞红。

呜！

眼前的画面，着实令人难以抗拒。

飞红的双颊与忸怩的神情，好一个我见犹怜的娇羞少女。

自头上左右包包延伸而出的黑色髮丝微微摇晃。

「……龙太就是太迟钝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发现————所以我只好换一种更直接的说法。」

一度低头俯视脚边之后，千纱抬起头来，以湿润的双眸凝视着我。

然后……

「龙太，我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了。请让我当你的女朋友……！」

有点嘶哑的嗓音，语气却十分坚定。

「啊……」

我顿时迷糊了。

大脑无法捕捉言语之后的涵义。

面对哑然失声的我，千纱举起另一只手，轻轻托着自己的脸颊。

「终、终、终于说出口了……！怎、怎么办……！」

嘴里念念有词的同时，还不忘紧张兮兮地左右张望，显然进入了惊慌失措的混乱模式。

最后她终于提起脚边的书包，涨红着脸丢下一句：

「那、那个……不必急着回答！就、就这样，再见！」

丢下愣在原地的我之后，千纱飞也似地冲出校门。

「……………………什么？」

被留下的我就这样獃獃地站在原地，五分钟之后才有所反应。

*

没什么实感。

接受女孩子的告白固然值得高兴。

可是现在的我却没有欣喜若狂的感觉。若以简明扼要的字眼形容我现在的心情，大概就是『混乱』二字吧。

说不定我在无意识之中，早已认定自己是个『不可能受到他人喜爱』的人物。

我的父亲在我年幼的时候，就离开了我跟母亲。

之后我的母亲埋首于工作，完全不把我的存在当一回事。

最近父亲偶尔会跟我连络，或是约我出去吃饭，母亲有时也会回到家中，用谄媚的语调作出一堆任性的要求，不过看在我的眼中，这些举动都已经太迟了。

行有余力的时候才想回过头来扮演父亲和母亲的角色，只会造成我的困扰。

弃我于不顾的时间，是没那么容易弥补得过来的。

所以——连父母亲都不想理会的我，怎么可能受到他人的喜爱？

既然没有这方面的心理準备，事到临头当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甚至连自己想怎么做都不知道。

看起来有在思考，却什么都没在想，试着去理出头绪，却不知该从何下手，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走到家门前。

结果……

穿着制服的有栖正倚靠在我家玄关的门前。

「……回来啦？」

察觉我的出现之后，有栖的脸上浮现出僵硬的微笑。

「嗯……啊，晚饭吗？抱歉，今天晚点才能开饭，等我一下。」

示意坐在门前的有栖让开之后，我打开了门锁。接着将钥匙收进口袋、扭开门把的瞬间，身后的有栖突然开口：

「我以为你会踏着轻快的脚步回来呢。」

喃喃自语似的语气。

我停下动作，身体为之结冻。

「什么……？」

「千纱妹向你告白了吧？你一点都不高兴吗？」

「你、你怎么会……」

「千纱妹告诉我的。我们已经达成协议，要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了。」

我回头一看，却看不到有栖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紧贴着背部的一股暖意。

少了一点肢体攻击的粗暴，多了一点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