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十九世纪中叶,风和日暖的某天。
罗洛特.勃艮第从行驶在巴黎大街的马车内望着窗外流逝而过的景色。眼前那座银行建筑物部分的墙壁已经崩塌。
那或许是两年前的革命骚动留下的痕迹。那场法国大革命之后都过了半个世纪,这个国家的政治情势依然不稳定。
罗洛特不再眺望窗外的景色,身体往座位一沉。此时的太阳已经开始西斜。
「再不快点就要迟到了。」
「请放心,大小姐。」
坐在身旁、目光锐利的高大男子这么说了。
「接下来要抄近路,来得及的。」
「可是,达尔克……」
罗洛特的表情不安起来。
「他一向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他是多么拘谨的人!我想他今天一定也早就到了。我不想让他久候。」
罗洛特闭上眼睛,想着那个或许已经在等待的人.艾瑞克。
和他相遇是在罗洛特父亲主持的沙龙上。那是上流阶级齐聚一堂、谈笑风生的集会。
一年前的某天晚上,罗洛特忧郁地坐在沙龙一角。儘管来过那么多次,罗洛特就是无法习惯这种场合。人们穿着华服,面对着一桌过度奢华的料理,发出空虚的笑声。
(明明就无聊得要命,为什么还笑得出来呢?)
罗洛特讨厌致力于这种贵族嗜好的父亲。
这些人就算面带笑容,说起话来还不都是在抱怨自己的生活。就因为这样,罗洛特儘可能不和任何人交谈,乖乖窝在会场角落。
要不是父母那么啰唆,罗洛特才不来这种地方。更惨的是还得穿着束紧身体、行动不便的落伍礼服。
罗洛特自今天以后,不知道第几次的叹息后,不经意抬起头来。
眼前站着一个陌生人。
那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他一脸老实样,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显然自觉格格不入。罗洛特对他很感兴趣。
「你是第一次来吗?」
罗洛特一出声,青年吓了一跳似的缩起身体。
「用不着惊讶……我是第一次见到你呢!」
「唔,嗯。是老爸硬要我来的。」
「哦,我是罗洛特。罗洛特.勃艮第。你呢?」
「艾瑞克.罗亚尔。」
听到他的名字,罗洛特略为吃惊。父亲提过好几次罗亚尔这个名字。那是出身下层阶级,却白手起家,如今已经是巴黎商业界最一帆风顺的家族。
上级阶层意识强烈的父亲一向不会亲近这种经历的人,既然会邀请他们参加沙龙,就表示他们的存在已经不容忽视了吧……不过,从继承人艾瑞克俨然受到排挤的模样看来,聚集在沙龙的人对他究竟是何感觉,似乎是一目了然。
「很无趣吧?」
罗洛特说道。她的音量毫无顾忌,艾瑞克当场慌了起来。主办人的女儿这么一问,艾瑞克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整个人说不出话来。
罗洛特觉得的他那个样子好奇怪,于是轻笑出声。
「没关係,你就老实回答我,因为我也觉得这种地方很无趣。」
于是艾瑞克也回以腼腆一笑。
「这个嘛……是不怎么开心啦!」
接着两人吃吃笑了一阵子以后,罗洛特牵起艾瑞克的手。
「对了,我带你去参观阳台,我们就在那边聊天吧?」
罗洛特觉得和这位青年在一起,应该可以排解这段无聊的时光。
艾瑞克向她诉说着将来的梦想,说他要扩展家业。不过这绝不是在说大话,而是奠基在稳固的计画之上,而且他不时耍嘴皮子逗罗洛特笑。他的口才虽然不好,不过言词充满了魅力。
后来每逢一个月一次的沙龙,他都会来参加。然后两个人一起溜出会场,天南地北地聊起来。过了半年后,艾瑞克向罗洛特求婚,罗洛特当下就答应了他。
罗洛特告诉父母求婚一事后,遭到猛烈的反弹,因为父母打从心底看他们一家不顺眼。从那天以后,他们不再邀请艾瑞克参加沙龙。儘管如此,罗洛特还是不断表示要和他结婚,一到半夜就偷偷溜出家门和艾瑞克幽会。起先是母亲的态度软化,后来父亲也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他们的婚事。
在马车上,罗洛特睁开眼睛。马车驶离大街,走进了灰茫茫的石造建筑物夹道中的狭窄巷弄。想必就像达尔克说的,现在是在抄近路吧!
「……哎呀?」
罗洛特忽然发觉后方跟着另外一辆马车。总觉得在大街上也看到过这辆车,距离好像比刚才更近了。
「讨厌,该不会是被人跟蹤了吧?」
像他们这种有钱人家,被歹徒盯上的可能性并不小。罗洛特的父亲就是因为担心女儿被绑架,才僱用达尔克当贴身保镳。
「……其实——」
达尔克语重心长地说道。罗洛特不禁正色看着他的侧脸。
「有些人并不乐见小姐的婚事。」
「嗯……是怎样的人?」
「您知道『绯百合会』这个地下组织吗?这个集团主张他们要成为法国的新王。老爷年轻时和他们来往过。不对,严格说起来关係并没有那么深厚。只不过老爷的财产对组织来说似乎非常诱人,所以当时组织一直不肯放老爷离开组织。」
「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吧?现在父亲跟那种可疑分子一点关係也没有。」
「他们计画自己创立新政府,成为新的皇室。现在法国的政治情势非常不稳定,他们应是觉得现在正是行动的时候吧!然而行动需要资金,于是组织自然想到了老爷‧这是非常容易想像的事。」
「所以父亲才会那么怕我被人绑架吗……不过这跟我的婚事又有什么关係?」
「不巧的是,艾瑞克少爷的父亲是顽固的共和主义者,思想和『绯百合会』的主张水火不容。对『绯百合会』来说,小姐和艾瑞克少爷的婚事就等于是被敌人抢走组织的活动资金。」
「真是愚蠢!」
罗洛特愤慨地吐了口气,拨了拨柔软的捲髮。
「我才不要当政治斗争的道具……既然他们这么想要钱,我就不带任何财产,孑然一身嫁给艾瑞克!」
「总之,不管怎样……」
达尔克的口气始终冷静。
「暂时还是提高警觉为妙,我也会儘力保护小姐的。」
这么说完,达尔克从上衣内取出手枪,从窗户紧盯后方的马车。
紧张的时刻过去,马车离开了狭窄的街道。
马车再度驶上大街。眼前是广大的河滨公园,周遭行人熙来攘往。
一个青年正倚着公园的林木站立,是艾瑞克。
罗洛特脸上立刻洋溢笑容。
「停下来!」
马车一停止,她立刻化身为野丫头,奋力打开了车门。
罗洛特转头看了看四周……刚才跟蹤他们的可疑马车已经不见了。
「达尔克,拜託你别来妨碍我们约会喔!」
「属下知道。小姐自己也千万要小心。」
话还没说完,罗洛特就跳下马车。
「我好想你喔,艾瑞克!」
罗洛特大声呼唤,他似乎也注意到了。
「罗洛特!」
艾瑞克也呼唤她的名字,边挥手边奔向他。
两人笑着紧紧抱在一起。
他们注视着彼此,然后深情相吻。
2
「唉……」
待在自己房间的琴也坐在床缘叹气。
他稍微抬起头,就算不想看,还是会看到格格不入的『那个』。
那是一件水手服,就挂在衣架上。这种东西跟高中男生的房间一点都不搭调。
不过这也不是琴也自愿放的。
「欸,留美华。听得见吗?」
琴也跟水手服说话,水手服稍微动了一下。明明就没风,水手服却前后轻轻摇摆。
「留美华,我在叫妳。」
琴也再说了一次,只见水手服跳了一下。
『呼啊……琴也……学长?唔唔……嗯……我不小心睡着了。』
琴也的耳朵听到了声音。不对,声音似乎是直接传进脑中,好像只有琴也听得见。
「妳可真悠哉……」
『又有什么办法。我还不习惯这副模样嘛!』
琴也回想刚才发生的事。
在準备会室袭击他们的大量制服,其中一件包住了琉美华。最后留在原地的,是一尊晶莹剔透、呈绯红色的留美华裸体像。
琴也发獃之际,只见掉在裸像旁边,吞没琉美华的水手服再度挣扎着要起身。
恐惧一瞬间包围了琴也,不过他的脑中随后响起留美华的声音。
『我的灵魂差点就被抢走了。』
留美华的声音气嘟嘟地说着。但人像却是一动也不动。
『算了,反正我也成功制服对方,算是报了一箭之仇。』
「报了一箭之仇……?」
眼前的水手服摆出趾高气昂的模样,态度简直就跟留美华一样……
不对……琴也直觉到那件水手服就是留美华。
「留美华,妳变成那样了……?」
『唔咦?』
似乎是经琴也这一讲,留美华这才发觉的样子。只见发出留美华声音的水手服扭来扭去,像是在环顾周身,接着仰望着立在身旁的人像。
『唔咦——!』
随后,顾不得形象的惨叫声响起,在琴也的脑中回蕩。
结果琴也只好带着这件寄宿着留美华灵魂的水手服回家。至于那尊绯红人像实在太重,又有破损之虞,琴也最后放弃搬回家,不得已将它藏在準备会室角落的置物间铁柜里。
琴也躺在床上。
他之所以听得见留美华的声音,或许是因为两人之间结有魔女的契约吧。
「欸,留美华。我们还是去找雨宫同学商量吧?」
能够打破眼前僵局的人,就只有拥有修道士之力的她了。
没想到留美华使劲挥袖搥打墙壁。
『我才不要让她看到我这副德性!学长要是敢告诉她,我可饶不了学长!学长替我想想办法啦!』
「我又能怎么办……」
『真要说起来,都怪学长只肯亲我的手,我才会变成那么弱的魔女,破绽百出。』
留美华开始责怪琴也。
琴也接着想到新堂卯月,也就是霜月实弥。
「霜月同学现在怎么样了呢……」
琴也并不确定实弥到底是敌是友。那时,变成卯月前的实弥看起来像在求救。
还有那间Sorcières Mode变成魔女的制服和新堂卯月都是出自那家公司。其中果然有什么关联吗?
明天会来参加活动的卯月其行动实在令人挂心。虽然对方是魔女,不过她到目前为止一直像个普通模特儿那样从事活动的样子,或许表面上并不会惹出任何事端……但琴也内心的不安始终抹灭不去。
总之得先想办法确认实弥内心真正的打算。
『好了,别担心。下次再见到那个女人,看我怎么教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