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唔唔……嗯……」
意识突然恢複,菜菜实缓缓睁开眼睛。
她总觉得全身发冷,想要搓揉冰冷的身体,手却动不了。她的双手似乎被绑在身后——不光是手,脚踝和腹部全都牢牢捆着红线,深深掐进那身白色萝莉服。
这里似乎是球状空间的内部。她勉强转动脖子四处张望,触目所及,尽为墙壁所包围,墙面密密麻麻挂满了无数个黑白时钟。宛如老式挂钟的传统盘面下方,钟摆滴答滴答地摆动。
正面的时钟指着三点。不过不知道是上午还是下午,也不晓得时间究竟正不正确。奇妙的是,秒针是以逆时钟的方向旋转。
而且仔细一看,成排钟摆摆动的时机都稍微错开来。右边的钟摆一律比左边的慢了0.1秒。就这样一波接着一波,保持些微的间距摆荡着。指针的位置也都稍微错开,隔得愈远,显示的时间也就差得愈多。
菜菜实的脚下没有地板,似乎是被悬空绑在柱子上。
……是梦吗?菜菜实在心中喃喃自语。这简直就像是在作恶梦一样。
「姊姊……」
她战战兢兢地呼唤着。可是没有回应。
「姊姊!」
她丹田使力地再度呼唤,依然没有得到回应,徒留下红线陷进手腕的痛楚。
她试着回想刚才——她记得她和木乃实离开琴也家以后,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黄昏的天空好红。
她们聊起学校同学间谣传的『踩影子』。看到菜菜实那么起劲地说着从朋友那里听来的怪谈,木乃实摆出姊姊的架子,告诫她『这种话不可以随便乱说』。
『姊姊在怕了~』
菜菜实故意踩着路上的黑影前进。木乃实懒得多说,直接放开手走到前头。
『姊姊你看,根本没事!』
她朝着姊姊的背影说着——记忆到此为止。
她不知道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晓得究竟过了多久时间。
当她清醒时,就已经落入了这个黑白空间。
不安快压垮她的心,菜菜实拚命忍住泪水。
忽然间,正面一部分时钟形成了方形的凹陷,就像门一样,倏地往旁边动了。豁然一片空白中,站着一个人。
——不对,还无法确定那是不是人。因为对方——走在半空中朝菜菜实而来——顶着猫头。
「不要……别过来……」
对方传来了不好的感觉。菜菜实发出胆怯的声音。
「哎呀哎呀,我是不是吓着你了?我不会伤害你的。来,笑一个、笑一个。」
猫头浮现了邪佞的笑容,月牙形的嘴长着一口尖牙。
强光打在菜菜实背后。不知道是不是大灯之类的照明器具,让她觉得背好烫。菜菜实的影子笔直伸向前方。漆黑的影子扁平地浮在空中,彷彿那里有面无形的玻璃。
猫头男在影子的头部附近停下脚步,蹲了下来。他伸出指尖抚摸影子表面。
「啊……不要、不要啊……别、别碰我……」
感觉之厌恶,就像是自己的头,不,是脑子直接被他触碰到一样。她背脊发寒,全身起鸡皮疙瘩。
「唔嗯~真是充满生命力。年轻小姐的『影子』果然非同凡响啊。那个叫艾莉西亚的丫头干得真不错。你也这么认为吧?」
当、当,头部上方的挂钟响了。以此为起点,稍微错开的钟响传了开来。声音重迭在一起,化为庄严的噪音。菜菜实想摀住耳朵,手却动不了。她闭紧眼睛,低着头咬紧牙关。
「来,时间到啰。」
男子说完,便单手抓住菜菜实影子的头部,直接撕起。
「不要、不要啊!」
战慄的感觉从头部流窜至胸口,彷彿五脏六腑要被抽走一样。
男子另一只手按住影子的身体,一口气扯下漆黑的头部。
「不要啊……啊啊!」
整个人彷彿从脑髓到喉头都被抽掉了一样难受,菜菜实颓然地垂下头。
菜菜实头部的影子在男子手中颤抖跳动。
「这样应该够了吧——哎呀,这位小姐,别担心。这个房间能够自由改变时间的流动。过了一天以后,小姐的影子应该就会恢複原状了。哎呀!人类真是发明了一样好东西呢!——那么,我改天再来徵收你美味的『影子』!」
男子满意地说完,就捧着影子回到了门边。
他离开这个空间前,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回过头来:
「对了对了,我是梅尔里斯。以后我们就是认识的人了。」
石墙长满青苔,似乎是某处的地下水从这里渗了出来。石阶湿滑,狭窄的下行阶梯流着冰凉的空气。这个不见天目的地方就像是通往冥界的入口。
一名男子熟稔地走下阶梯。男子的头是猫头——他就是刚才出现在菜菜实面前的男子.梅尔里斯。他手里抱着从菜菜实身上夺走的『影子』。
他走下深度相当于地下两层楼的阶梯,沿着石墙包夹的狭隘通道前进。在左右墙壁成排如篝火的油灯照耀下,男子的头从猫变化成人类老绅士的模样。
在这短短通道的尽头是一间有如地牢的小房间。房间非常暗,通道的灯火微微照亮内部。
在微光中有一个人。她长发垂地,穿着破烂的衣服,有如遭到羁押一样高举的双手缠绕着铁链。由于她头垂下来对着地板,以致于看不清楚脸。
她动也不动,就像死了一样。
梅尔里斯在那人面前跪了下来,献上他手中的影子。他双手捧着漆黑的影子,形状宛如首级。
「来,梅尔丽莎,你饿了吧?今天是顶级的『影子』喔。你就尽情享用吧。」
唤作梅尔丽莎的少女缓缓抬起脸来,空洞的眼神盯着面前的『影子』,接着一口咬下,像只饿犬一样狼吞虎咽。
「话说,今天有个好消息喔。你的新居终于完成了。我想你应该已经厌倦这种黑漆漆的地方了吧?」
梅尔丽莎吞下最后一块影子,依旧面无表情地盯着梅尔里斯。那张脸如此细緻,好像稍有塌陷就顿时不再美丽,五官不可思议的调和,彷彿连眼睛鼻子的位置或大小都是经过计算而决定的。
梅尔里斯从口袋掏出钥匙,替她解开手上的锁链。他取下长长的锁炼往地上一扔,发出了坚硬的声响。
儘管梅尔丽莎脱离了锁链束缚,仍是一动也不动,似乎不感兴趣。
不过当梅尔里斯朝她伸出手时,她听话地站了起来。
「来,我们现在就走吧。」
梅尔里斯就像随从在前头引导公主那样牵着梅尔丽莎的手,一副唯恐碰坏她的样子。梅尔丽莎依然面无表情,甚至感受不到她自身的意志,就这样默默跟随着他。两人就这样爬上了昏暗的阶梯。
梅尔里斯和梅尔丽莎最后抵达的地方,是漫长螺旋阶梯的尽头。这里似乎是某座高塔内部。螺旋阶梯中央挑空,挑空的部分到处设置了齿轮,宛如一座机械塔。
阶梯尽头有一扇红色的门。顶部呈半圆形,显得十分可爱。梅尔里斯推开门走了进去,梅尔丽莎也跟着进去。
房间颇为昏暗,梅尔里斯按下照明的开关。
四周立刻为各式各样的光景所包围。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软绵绵的床,挂着床罩,充满贵族气息。以床铺为中心,右手边是装饰用的暖炉和耶诞树,左手边是大大的衣柜及穿衣镜,墙壁挂着好几幅美丽的画,地板铺着红毯,玩具车和换装娃娃摆了一地。房间还有别扇门,分别通往浴室、洗手间。
门的对面只有一扇圆窗,窗外是夜空,底下则是灯火闪烁的街道。
「如何?从今晚开始,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了。」
梅尔里斯张开双臂,说得兴高采烈,但梅尔丽莎连一点带有感情的表情都没有。
「对了对了,你那身髒兮兮的衣服也得换掉。」
梅尔里斯走到衣柜前,开始物色衣服。他挑了一套形似燕尾服的秀气服装,交给梅尔丽莎。
「你就穿这套吧。保证判若两人!啊啊,脏掉的头髮也得洗乾净才行。你没忘记浴室怎么用吧?」
梅尔丽莎拿着衣服,不开口也不点头。
「是吗?那就好。我到房间外面等你吧。」
梅尔里斯满意地点点头,走出房间关上门。
等了三十分钟左右之后,梅尔里斯敲了门,再度走进房间。只见梅尔丽莎已经换好衣服,梳洗完后打扮整齐,站在那里。
「真是太棒了,梅尔丽莎!简直是判若两人!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关在地下深处的时代终于结束了!」
儘管如此,梅尔丽莎依然不发一语,眼睛始终朝向前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2
远离商店街,人烟稀少的静谧路段中有幢古色古香的西洋建筑物,那里是由奈他们住的修道院。门旁描绘着火炬图案的徽章,显示这里属于修道会『火炬骑士团』。
太阳已经西沉,老式油灯造型的电灯柔和的光芒照着礼拜堂。成排木製长椅中,琴也就坐在最前面的位子。木乃实坐在他身旁,有些疲惫地低着头。手上依然小心翼翼地捧着菜菜实留下的蛋糕盒。
琴也得知菜菜实失蹤后,便带着木乃实和留美华来找修道士商量。
根据木乃实表示,她才稍微一不留神,菜菜实就像一阵烟一样消失了,连手机也打不通。
当然琴也并不确定菜菜实失蹤是否和艾莉西亚有关,不过既然无法排除这个可能性,与其报警,不如拜託修道士。
「这么说来,菜菜实小妹妹失蹤至今已经过了一天以上对吧?」
由奈边说边填写调查书之类的文件。在她身后,同为修道士的克劳斯静静听着。他一身西装打扮,宛如商务人士。由于之前有过木乃实和菜菜实变成魔女的事件,所以修道会也知道她们姊妹俩。
由奈的这句话,让木乃实更加的无精打采。
「你怎么不早点找我们商量呢……」
琴也说归说,木乃实依然不发一语。
仔细一看,她的鞋子沾到泥巴,弄得髒兮兮的。偏好萝莉服的她对穿着是那么的讲究,这样一点也不像她。她八成到处找了妹妹一整天吧。
琴也内心懊悔不已,昨天应该要送她们回家的。
「令尊令堂一定也很担心吧?」
由奈问她。
「爸妈都还不晓得这件事喔。」
「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两个一向都忙到很晚才回家。我昨天一早就装睡瞒过他们了。」
木乃实吐出这句话来,琴也和由奈听了后面面相觑。
「留美华,你那时候有没有注意到什么跟菜菜实妹妹有关的事?」
琴也问着坐在较远位置的留美华。她一直说她讨厌修道士,拒绝同行,最后是琴也硬拉着她来的。
吵着肚子饿的留美华正嚼着洋芋片,一点紧张感也没有……怎么看都觉得她不光是外表,就连内在都变得孩子气了。
「我不知道喔。我那时候好像被关在一个四周全是时钟的奇怪场所……一个人都没看到喔。」
「这样啊……」
「哎,用不着担心。我不也平安无事回来了吗?」
「妳喔……都不知道别人有多操心……」
琴也嘟起嘴,留美华瞪了他一眼。
「这都要怪学长不好。谁教学长不但带她们进房间,还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羽田同学做了那种事?」
由奈看向琴也,眼神就像是看到什么下流的东西一样。
「才、才没有、我才没有!」
琴也摇动双手否认。
然后他尴尬地瞥向木乃实。不过她依然低着头。
「都是我不好……都怪我没有看好菜菜实……」
木乃实开口了。她自责的口吻彷彿带着孩子的父母。
「才、才没这回事,都要怪我没送你们回家……」
这时礼拜堂入口传来了脚步声,似乎是修道士阿尔冯斯回来了。
「啊呀,天气渐渐冷起来啦,之后要带大衣出门啦。」
「有什么发现?」
一直没说话的克劳斯问道。
「这个嘛,好像就是那个女孩,不知把影子的痕迹移到哪儿去了。日落的同时,女孩子们的影子也跟着消失得一乾二凈了。不过我猜本体八成是被囚禁在别的地方就是了。」
阿尔冯斯说完后便耸耸肩苦笑着。已经有这么多少女失蹤了,他们却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或许对他们来说,这种事件屡见不鲜了吧。
「请问……」
琴也看着双手环胸的克劳斯,鼓起勇气来发问。自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是拿这个男人没辙,然而有件事他始终无法释怀。
「这次事件的犯人果然就是艾莉西亚吗?」
「目前正在调查中。」
「艾莉西亚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