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土地公無用

☆

这一天快傍晚时，沖绳的地价忽然飙涨。

话虽如此，飙涨的并非普通的土地。

价格飙涨的是军用地，也就是美利坚合众国以租借为「名义」，透过日本政府要来的土地。

事实上就现状而论，美国政府连一毛钱也没付过，日本政府只好努力的榨乾荷包支付这笔「土地权利金」。

事情之所以会演变成这样，理由可以追溯至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的种种因素，不过这些事并非本作要表达的重点，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行调查研究。

总之，沖绳仍残留着被美军统治后的气息，即使在战后经过六十年以上的现在，因美军进驻所得到的收入，包括国家为补偿美军进驻造成当地损失所编列的特别预算（毕竟有八成以上的平地都被划归为美军基地，根本没办法对其他产业进行招商），仍在沖绳县的经济来源中佔有颇重的比例。基于上述理由，这些土地在各种层面上都是「有价之物」。

然而，它们的地价总是维持在高水平的範围内，而且很少变动。

因为这些土地无法公然进行买卖，而且就算大量收购也得不到更多的利益。

如果土地位于嘉手纳基地里面的话，情况就更是如此了。

从这一天的傍晚开始，这些土地的价格开始大幅飙涨了起来。

引发这件事的导火线是——一通电话。

数家个人经营的房地产公司在打烊前夕接到了这通电话。打电话的人是一名老妇人，她用着听不出实际年龄的清晰发音说了这样的话。

「好久不见罗，〇〇先生。那个，我想问你一件事，军用地现在要卖多少钱呀？咦？你问我要买多少啊？这个嘛，要买多少才好呢……」

而且，这一天尚未结束前，炒地皮的行家们都跑去他们认识的房地产公司。

听说那个人要大规模收购军用地。

说不定有大事要发生了。

总之，先买下军用地再说。

☆

语调独特的声音响起。

「那，我先买三公顷左右好了。」

挂下黑色话筒后，骑央的曾祖母——嘉和家的名产之一嘉和丑婆婆（一百零八岁）回头望向后方，朝安托妮亚·莉莉摩妮·诺芬德拉斯·芭芭诺嘉丝·亚历德蕾斯·克诺希斯·莫尔菲诺斯露出微笑。

「谢、谢谢您的帮忙。」

安托妮亚难得率直的低头道谢。

丑婆婆的家在首里这边。

这是一间木造为主的房子，只要一进入门内，就能在旁边的水泥围墙上看见名为FUJI（也就是标準语中的风水）的「避邪物」。在现在的那霸，这种建筑物已经不多见了。

连家里的陈设也几乎跟以前的琉球王国一模一样。不过有一点比较奇怪，那就是它们都使用了现代材质。这里也跟骑央家一样，使用了少见的拉门。

「小孩子跪坐会很辛苦吧，盘腿坐就行罗。」

老婆婆对着直挺挺跪坐在桌子前方的安托妮亚如此笑道。她全身充满活力，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活了一个世纪。

面对这张开朗笑容（如果有人说她以前是一名大美女的话，一点都不难理解），安托妮亚鬆了一口气，照对方所言换了坐姿。

这名老婆婆在当地的人面很广，所以这次的计画绝不能缺少她的帮助。安托妮亚是这次作战的实际指挥者，所以她才在骑央的安排下前来此处请求老婆婆的帮助。

安托妮亚满心以为对方会说「那我明天就着手进行」，没想到这名老婆婆二话不说站起身子，当场打电话给好几家房地产公司，而且还跟对方达成交易购买了三公顷的军用地。

摩耶只是静静跪坐在一旁面露微笑。虽然她没有盘腿而坐，老婆婆却只是满意地对她点点头，而没有叫她变换坐姿。

「那么，要不要吃点心呢？你还在发育期吧？」

说罢，老婆婆掀开点心盒的盖子。

里面意外塞满了银色水滴造型的贺喜KISS巧克力，还有包着银色包装纸的饼乾。

「啊，好、好的……」

安托妮亚惯于下达命令，却不擅长拜託别人事情，而且又不常跟充满善意的老人相处，所以她完全被老婆婆牵着鼻子走，不由自主的伸手拿了一个KISS巧克力。

在这种情况下似乎会第一个伸手去拿巧克力的「飞鸿」，如今跟其他女僕一起在外面担任警戒任务。

「啊，对了，我忘记拿饮料了呢。」

请您用不着费心準备——摩耶还来不及说这一类客套话，老婆婆就踩着碎步走到厨房，然后端着木盆走了回来。木盆内放着装有麦茶的蓝色琉球玻璃杯，还有一盘也很常出现在骑央家的沖绳黑糖糕。

「坐旁边的姊姊也一起吃吧。」

「好的。」

摩耶微微苦笑，但她也听从老婆婆的指示，伸手拿了一个吃起来就像黑糖软饼乾的黑糖糕。

「好吃吗？」

「嗯。」

「话说回来，你们两人都比小骑说的漂亮呢。刚见到时我还吓了一大跳喔。」

老婆婆总算在两人面前坐下，一边笑呵呵的说道。

「您不太常说方言吧（注3）？」

摩耶如此说道后，老婆婆又——

「还好啦，我以前的标準话发音更漂亮，可是老了后就难罗。」

如此笑道。

「呃，那个……婆……婆婆。」

安托妮亚怯生生的开了口。她到现在还不知该如何称呼老婆婆才好。

「嗯，怎么了？」

「这个家的摆设很简单呢。」

听骑央说，丑婆婆专门负责他们一族的祭事，所以安托妮亚以为这里一定摆着一大堆神具，想不到丑夫人（对年老女性的敬称）家中根本没这种东西。

连家具都相当简朴，这里只有一个柜子、一台电视机跟收音机，还有小茶几跟佛坛而已。

墙上没有海报，也没有日曆。

这个只有十六坪大的房间搞不好比骑央家的客厅还小，感觉起来却很宽敞。

说出这个意见后，老婆婆又笑了起来。

「我以前啊，也曾经想过要拥有好多好多东西喔。可是啊，战争让我了解了一件事。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炸弹一丢下来……」

注3　沖绳人自认为标準话，束京腔才是方言。

说到这里，老婆婆握住拳头，然后掌心向上打开手掌。

「就会像这样化为乌有。人呀，只要有命活着，其他的东西都会——」

讲到这里时，她将双掌叠上穿着老旧洋装的胸口。

「保存在这里唷。」

她笑咪咪的说道。

「因为无论是回忆，或是任何东西都一样，没人能抢走存放在这里的东西。除此之外，剩下的都是用来打发时间的道具，或是让客人感到宾至如归的东西。只要这么想啊，就会觉得不需要那么多身外之物唷。」

「……」

安托妮亚张大口凝视着老婆婆的脸庞。

她实在想不到那个喜欢宅系文化的骑央，体内居然流有这种血脉。

☆

「……你好。」

打开拉门后，传入耳中的是耳熟的声音。

「嗨，爱丽丝在吗？」

与其说这道声音相当耳熟，倒不如说对方尚未开口，就能从她身上散发的气息知道这个人是谁……说话的人是巧加。

「哎呀，你好久没来了呢。」

刚用完厕所的真奈美挥手打招呼，穿着日式睡袍的爱丽丝也从客厅探出脸庞。

「咦？巧加，你有事吗？」

「我是来量尺寸的啦。」

巧加是爱丽丝的直属上司，不管怎么看，她的外表年龄都跟安托妮亚差不多……其实她是一名拥有三个小孩的母亲，真的让人有点难相信她有这种背景。此时的她，咧嘴露出了狡狯笑容。

巧加身边站着一名身材高挑，看起来跟爱丽丝同年纪的凯提亚少女，而且她还很不好意思的缩着肩膀。

她留着一头超短黑髮，如果就这样做出英气焕发的表情，看起来一定很像饰演男角色的宝冢系美女吧。不过，这名少女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茫然，而且还驼着背，让人感觉她很手足无措。

她身上的紧身衣颜色是低调的灰色，对凯提亚人来说这一点也很少见。

「因为我们也有必要调查生物电流，或是生理时钟之类的数据。」

「啊啊，说的也是呢。」

爱丽丝叭的一声拍了一下手心。

「那么，这一位是？」

看样子爱丽丝也是第一次遇见这名少女。

「啊，这家伙叫赛儿卡，是我最大的女儿。我这次是带她来当助手的，顺便让她熟悉一下以后的工作。」

「诶——！」

真奈美连巧加有女儿的事实都还不晓得，所以她发出了差点昏倒在地的大叫声。

「……多谢各位平时对母亲的照顾。」

赛儿卡搔搔后脑勺，弯下比巧加还高两倍的身高行了一个礼。

也许是在众人的注视下感到不好意思吧，她的脸涨红了起来。

「……非常抱歉。」

「不不不，我们才是受到令堂的照顾呢。」

爱丽丝深深地鞠了躬。

在她身旁，匆匆忙忙跑过来的正常版小帮手机器人们也举起「谢谢平时对主人的照顾」的标语牌低头行了礼。

「不会……母亲不才——」

「喂，母亲不才是在说谁啊，你这个不孝女。」

巧加敲了一下女儿的头。她已经动作迅速地解除从脚踝至脚尖部分的紧身装，踩上了室内的地板。

「……很痛耶，妈妈。」

高姚少女动作夸张地缩起身躯，眼眶带泪地仰望母亲。

「这是爱之鞭啦。」

巧加双手环胸如此说道，脸上却也露出苦笑。

「喔？原来这位是巧加的女儿呀。那拉玛呢？」

慢一步来到现场的骑央如此间道。

「啊，她跟我的二女儿蕾玛在一起玩呢。小帮手机器人也在家，所以用不着担心……而且我的同伴应该也快到家了。」

「同伴？」

「……是我的父亲。」

赛儿卡以无奈语气说道，就好像她要接着说出「真拿他没办法呢」似地。

「不过，我真的吓了一跳呢，想不到巧加居然有小孩。」

真奈美很感动的说道。

「哎，算了。你也快上来……呃，你叫做赛儿卡吧？」

「……是的。」

真奈美如此说道后，赛儿卡总算解除了脚踝至脚尖的紧身装。

「……晚餐吃火锅吧。」

骑央对身边的小帮手机器人「6」如此说道，这架小帮手机器人中的「怪人」轻轻点头，举起「说的也是」的标语牌表示同意。

☆

「呼……」

从嘉和丑夫人家中告辞后，安托妮亚·莉莉摩妮·诺芬德拉斯·芭芭诺嘉丝·亚历德蕾斯·克诺希斯·莫尔菲诺斯坐进豪华轿车，接着就这样直接滚躺在座椅上。

「抱歉，摩耶。恕我失礼。」

「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