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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路谘商室 WAHOO!智囊团1
标题:「女儿吵着要买乐器」
网路代号/小千妈
我有个高二的女儿。
希望有人能给我一些意见。
女儿参加管乐社,吵着要买新的乐器。
她想买长笛,我问多少钱,居然要二十万圆左右!
我理解她热心参与社团活动,但她搬出「我只剩下让乐器升级一条路」这种话,实在说服不了人。我总觉得,她只是想用沖的逃避撞墙期。
我该买给她吗?
还是该劝她忍耐?
P. S.
二十万圆对我们家来说是一大笔钱。
我自暴自弃地想过,乾脆彩色影印二十万圆钞票,浮水印换成武田铁矢2,拿给女儿去买长笛,当成学习社会经验算了。我这样跟女儿商量,她哭着说:「印假钞是犯罪,会上头条新闻的!」
看着回答蜂拥而至的电脑画面,我浑身虚脱。
星期六早上九点到傍晚五点的社团活动结束,我待在即将染上暮色的校舍电脑室。由于社团活动前还有晨练,我简直是精疲力尽。
「啊,不难想像。」坐在椅子上撑着脸颊,喀嚓喀嚓地按压滑鼠的,是昨天深夜发现家母投稿的上条春太。放在键盘上的左手拇指和小指长着法国号茧,看起来很痛。
窗影拉得长长的室内,笼罩着有些倦怠的时间,听到的声音非常细微。滑鼠的按压声,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我站在春太背后,上身前弯,苦涩地看着网友的各种回答:「妳们母女一起进军搞笑圈应该不错」、「请先一起做个深呼吸,冷静下来」。
「我懂妳的心情。」春太从椅子上站起,揹着附背带的法国号盒继续道:「不过妳长笛才吹不到两年,换乐器太快了吧?」
关机的电脑画面瞬间绽放光彩,伴随「噗吱」一声,被吸入黑海般的荧幕。春太的话听起来像在责备:「妳吹得太烂,却怪乐器不够好?」管乐社众人也异口同声地说:「小千要努力的是别的地方吧?换长笛太浪费了。」当务之急,一是练习、二是练习、三、四仍是练习,最后依然只有练习。跨越练习的门槛,等待我的是更辛苦的练习。
「继疯狂练习后,是疯狂特训吗?」
我瘪着嘴嘀咕。让我埋怨一下吧,就算是我,人生路上多少也会激起一些涟漪。
「唔,退让一百步,如果妳高中毕业后会继续吹,就另当别论。」
「我会继续吹。」
我重新揹好长笛盒,追上準备关门窗的春太。
来到走廊,他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可是……」
「可是什么?」
「愈是初学者,或者说愈是凡夫俗子,往往愈想要高级货。」
「我本来就是凡夫俗子!」
我本来就是凡夫俗子子子子子子……!丢脸的吶喊声化为迴音,响彻傍晚的校舍。春太厌烦地捂住耳朵,步下楼梯。
「现在这只长笛不好吗?音色很亮,听起来十分明朗,我满喜欢的。」
我连忙跟着下楼,沖得太快,差点跌倒。「也、也不是不好,只是……」
我肩上的长笛,是请奶奶买给我的高中入学礼,是入门基本款。管乐社里,自备乐器的社员约只佔一半,我算是相当幸运,所以一直很珍惜。然而,或许是夏季大赛的高峰期间吹得太凶,右手无名指的Fis键弹簧和笛头软木塞都磨损了,我决定送修。相信长笛肯定会焕然一新,让我更爱不释手。
不料,上周与藤咲高中管乐社的联合练习,却改变我的想法。
藤咲高中管乐社历史悠久,自创社以来,曾十一次打入东海五县仅有三校入围的普门馆大赛,规模与南高截然不同。联合练习开始前,我好奇藤咲二年级女生的长笛,要春太拿全新的乐器专用超细纤维清洁布当诱饵,请对方让我试吹一下。要和女生进行交涉时,春太总是超乎期待地活跃。
理所当然,起初不太习惯,断音有些模糊,在出借长笛的女生提心弔胆守望下,我调整呼吸,试着愈往高音,愈减少吹气的量。如今回想,这或许打开了潘朵拉的盒子。
刚加入社团时,我的耳朵甚至分辨不出双簧管和低音管的差异,程度低到不行,如今可不一样。吹过她的长笛,我不禁觉得自己的长笛声音有所「不足」。只是,不晓得这是我进步的证明,或者纯粹是「外国的月亮比较圆」的心态。
我到底为什么烦恼不已?就让我来说个清楚吧。我极度渴望让自己的长笛水準更上层楼,在这种状态下,我为时已晚——不,恰巧亲身体验到不同的乐器,吹出来的声音居然差这么多。甚至涌现一股奇妙的错觉,认为乐器能提升演奏者的实力。虽然吹双簧管的成岛告诫我「少天真了,从五万圆升级到二十万圆的长笛,也不会有戏剧性的转变」——
从此以后,市内便流传着有个可怜的女高中生,逛遍乐器行试吹根本买不起的长笛。
一想起就忍不住叹气。将电脑室的钥匙归还职员室,我们像双人步哨般垂头丧气地走向楼梯口。正值制服换季的过渡期,我穿着西装外套,底下仍是短袖上衣。比较凉爽舒适,也可享受到外套的触感。
见春太没前往停车场,我疑惑地问:
「咦,你今天不是骑自行车来的?」
「嗯。煞车线断裂,我搭公车。」
「哦……」
「妳也搭公车吧?」
「呃,是啦……」
除了长笛以外,自行车也使用过度,只得送去修理。平常我骑得太粗鲁才会坏掉,总觉得就算没撞到人,哪天也可能撞上野猫。提到野猫,我想起完全无关的事。还没上小学时,我瞒着母亲拿牛奶喂流浪猫。一天,那只小猫一路跟着我回家,不管抱回原地多少次,都会跟来家里。
啊~啊。
都怪我年纪小不懂事乱喂,那只小猫……
我摇摇头,仰望天空。南高近海,夕阳西下后,天色迟迟不转暗,容易让人赖在校园不回家。漫长一天累积的疲累,彷彿逐渐融入朦胧的黄昏余晖中。
管乐社成员早就抛下我们回家。走出大门,经过第一个斑马线时,春太侧身问:「公车站不是在这边吗?」
「我想去个地方,拜。」
我挥挥手道别,穿过岔路,钻进小巷,爬上一段平缓的坡道,背后传来脚步声。我一停步,对方跟着停下。我假装在找东西,提心弔胆地回头一看,竟是春太。
「我也一起去。」
「咦?」
「妳要去的地方。」春太扬起一边眉毛,「妳要和谁碰面,还是有什么约定吗?」
「没有。」
「那我陪妳。很晚了,我送妳回家。」
我不停眨眼,回望春太。「我从来不害怕走夜路。」
「可是妳刚刚吓到了吧?」
一语戳到痛处,我嘴巴噘得像章鱼,不想吭声。
「别闹彆扭。」春太从制服口袋掏出手机,举高给我看。「其实,网路代号『小千妈』传简讯邀我吃晚饭。」
春太明明是高中生,却在外独居,过着自炊的生活,晚上偶尔会来我家蹭饭。现在似乎是跳过我,直接获得邀请。
「看来妳不知道,今天的晚餐是姜烧猪肉,搭配卡通《漫画日本民间故事》3里出现的那种盛得高高的白饭。」
「哦……」
「担心宝贝女儿一个人走夜路,是天经地义的父母心啊。」
妈,谢谢妳。我在内心道谢,然后问:「那你有什么目的?」
「经过努力不懈地谈判,我以明天的便当和一公升自製优格为报酬,接下保镳的任务。」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寄生穗村家的青梅竹马。所以,他才会喊住本来要和成岛她们一起回家的我,匆匆把我拉去电脑教室吗?
我快步前进,发出「嘘、嘘」声,挥手驱赶。
「起码周末该回你家吧。」
「我才不要,会捲入姐姐她们的酒宴。」
春太立即反驳,死缠烂打地追上来。
三个年纪与春太相差甚远的姐姐,对他的人格形成有着複杂的影响,也是导致他对女性绝望的原因。目前大姐在东京都内独居,二姐和三姐住在家里,据说每个月的酒钱超过十万圆。附带一提,春太父母的工作常需出差,难得在家。
「出社会的姐姐们替你出房租和生活费,偶尔回去帮忙倒个酒也不会少块肉吧?」
「问题是……她们在常去的居酒屋认识山边教练,会邀她来开什么『居家品红酒女子会』。」
容我先介绍一下山边教练。她是草壁老师恩师的孙女,曾被誉为天才钢琴少女,如今却以口风琴手的身分出现在我们面前,是个相当奇特的人。
我不由得想像起今晚的酒宴。虽然不太清楚详情,但绝不会是优雅的品酒会,搞不好会一路喝到早上。
「你就那么排斥吗?」
「我听到山边教练兴奋地说『今晚上条家将化为战场』,而且姐姐她们喝到一半会脱到剩内衣裤。啊,受不了,女人的裸体真噁心!」
春太完全没发现,他的最后一句害我浑身发毛。
脚下的路变成下坡,为了一口气拉开距离,我愈走愈快。不料,春太突然抓住我的胳臂,一把将我扳过身。「欸,等等……」面对难得强势的春太,我一阵慌乱。突然间,前方巷道窜出一辆没开灯的自行车,看到我们也不煞车,疾驰离去。
春太鬆开手。我臭着脸,放慢脚步。
走到一半,春太的肚子叫了起来,我从书包挖出奶油麵包递给他:「拿去。」他打开袋子,掰一半还我。
「不要,社团结束后我就刷牙了。」
「那我先收着。」像是料到会有什么发展,春太的侧脸咧嘴一笑,把剩下的奶油麵包塞进法国号盒的杂物袋。
我要去的乐器行位在商店街边缘。自从附近的大型购物商城开张后,商店街许多行号纷纷歇业。那是一栋改建老车库而成的大楼,玻璃帷幕的二楼展示着各种吉他。店名以片假名写着「仓泽乐器行」。
地点冷僻、外观寒酸,店门又在二楼,对生客来说,进入门槛有点高。
「吉他专门店?妳什么社的啊?」
「三楼也有卖长笛和萨克斯风啦!有人告诉我,这家中古乐器的品项很丰富,是行家才知道的好地方,我三不五时就会来瞧瞧。」
是喔?春太佩服地望着三层高的车库大楼。春太是上高中才搬回来,约莫没能掌握街上的每一个角落。我们居住的静冈县聚集许多大型乐器厂商,作为当地产业,自然有不少贩卖中古管乐器的商店。光是市内,大大小小加起来就有八家。
原来妳还没死心啊?我感受到春太教人刺痛的眼神。
「终于……得避开绝对会遇到熟人的店啦?」
「讨厌,不要讲出来!」
我羞得双手捂住脸。不管大伙说什么,我都想试吹长笛到满意为止嘛,让我试一下会怎样?
春太身体一晃,朝地面大叹一口气。「最后,流落到这里吗?」
「每家店员都露出慈爱的眼神,暗示『下次和爸妈一起来吧』,教人难堪得不得了……」
「怎么不早点开口跟爸妈讨?」
我放开捂住脸的双手,瞪大眼反驳:「我讨啦,结局就是你看到的『WAHOO!智囊团』骚动。」
「看来是不可能买给妳。」
「我这么想要,四处寻寻觅觅,你不觉得差不多该让活得如此认真努力的女高中生,遇上一把中古出清的好长笛了吗?」
「出清品?依穗村家的财政状况,即使是瑕疵品或长期库存品,恐怕还是买不起。除非是遭到诅咒的乐器,否则没办法吧。」
「诅咒……」春太居然说到这种地步,我整个人傻住。
「来历可疑的乐器传说,古今中外到处都有。不过,仅限于弦乐器。」
最后一句引起我的兴趣:「弦乐器?为什么?」
「妳没在电影或动画中看过吗?咒术师会拿弓当下咒的道具。这是狩猎文化的遗绪,而弓是弦乐器的起源。就是这个由来。」
哦,搞什么,原来是这样啊。
「你要失望了,长笛没有弦。」
春太露出打心底受不了的表情:「我是在比喻,没有妳想要的东西。」
迟钝地发现是在亏我,顿时意气消沉:「我是真的很烦恼好吗?」
「为这种事烦恼,只是浪费时间。」
「那是什么话!」我终于动怒。「算了,我自己的事,只有我清楚。」
「妳晓得『傍目八目』这个成语吗?」
「咦,没听过。」
「是来自围棋的成语。意思是旁观者清,旁人比对奕的当事人更冷静,可看出八步以后的棋路。」
「所以呢?我是吹管乐,又不是下棋。」
「心理学的实验也证明,一个人对自我的认识,远远比不上别人的观察。」
春太装模作样地说,智力不足以继续反驳的我,只能气呼呼地踩他的脚。
「听着,这家店的老闆随和又健谈,我去逛过好几次,他总是热情地欢迎我。要是你没礼貌,我饶不了你。」
「乐器行本来就应该欢迎客人逛。」
「这里不一样!」
我率先冲上狭窄的楼梯,站在灯光流泻的玻璃门前。不好,都怪春太,害我紧张起来。我在掌心写三次「草壁」吞下去4。
可是汉字笔画太多,还没写完,春太已追上来推开玻璃门。电子音门铃响起,乐器行独特的漆味刺激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