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当事人才明了的沟通手段,或透过这种方法写下的文章,称为密码。在此想谈谈推理小说的虚构世界以外、真实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密码。
密码的历史,也是密码发明者与密码破译者斗智的历史,知名的有纪元前的圣书文(hieroglyph)、十六世纪的伏尼契手稿(Voynich manuscript)、二十世纪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德军使用的恩尼格玛密码机(Enigma)等等。在我们居住的日本,战国时代武将上杉谦信的军师宇佐美定行,也开发过名为「上杉暗号」的密码。武士居然会运用数学矩阵,真令人惊讶。
话说回来——其实,音乐的世界也存在着密码。
音乐密码,或称为五线谱中的密码。虽然是五线谱,但完全不需要背诵艰涩的特殊符号,使用音乐圈以外的一般人也知晓的音名当密码。
非常单纯。
不是有Do、Re、Mi、Fa、Sol、La、Si吗?
就是使用与这七个音名对应的英文字母。
C=Do
D=Re
E=Mi
F=Fa
G=Sol
A=La
B=Si
♭
H=Si
像这样,可使用A到H共八个字母,是相当简单的密码錶。
学过流行乐或爵士乐的人,或许会纳闷Si应该不是H,而是B,不过那是美国音名,在交响乐和管乐圈内,基本上是採用以德语为準的德国音名。虽然是德国音名,但德语使用的字母和英语一样,不必想得太困难。
为什么要以德语为準,这里不是日本吗?为什么~为什么~?我请教南高管乐社音乐造诣最深的芹泽,她冷不防捏住我的鼻子,生气地说:「妳这个大外行听着,如同医学用语都是德文,甜点师傅的蛋糕食谱都写法文,交响乐的音名基本上就是德文!」意思似乎是,远渡重洋而来的外国文化和技术,不是全换成日语就好。
此外,Si的降半音——Si♭,德语发音为「贝」,所以在有半音符号的音名里,特别以B表示。
到这里都跟上了吗?
第一个为A到H的音乐密码注入生命的,是十八世纪伟大的作曲家巴哈。
巴哈晚年未完成的杰作《赋格的艺术》(Die Kunst der Fuge)里,有一小节四音的重要乐句,为含有半音的「降Si Ra Do Si」。巴哈逝世后,经过家属解读,发现「降Si Ra Do Si」就是「BACH」(巴哈)。这是巴哈生前刻意所为,还或是上帝的启示?这个惊人的事实传播到全世界。
于是,十九世纪的作曲家全为音乐密码猦狂。说起来,这就像是在自己作曲的乐谱中加入秘密讯息。
可是,只有A到H八个字母仍太少。
而且,母音仅有A和E两个,根本无法写出像样的文章,能够组成的单字也十分有限。
啊,起码再多一个字!每个人都会这么想吧。
此时,一名音乐巨匠增添了新字母。
就是浪漫主义音乐的代表人物之一,舒曼(Robert Alexander Schumann)。降Mi在德语读成「欸斯」,于是他提议乾脆把降Mi当作S。不管英语或德语,都有许多单字用到S,因此许多人迫不及待地表达赞同。
舒曼早期的杰作《狂欢节》(Carnaval)里,乐谱反覆使用含有半音的三音「降Mi Do Si」,及含有半音的四音「Ra降Mi Do Si」等乐句。各别解码后,便是舒曼的名字「SCH」(舒),和他当时的未婚妻的故乡「ASCH」(阿什)。居然在乐谱中隐藏自己的名字和未婚妻的故乡……岂不是太浪漫了吗?不过,舒曼属于浪漫派,浪漫也是刚好。
〈新密码錶〉
C=Do
D=Re
S=Mi
♭
E=Mi
F=Fa
G=Sol
A=La
B=Si
♭
H=Si
就这样,舒曼追加新字母S。附带提一个小知识,管乐术语中,降E管会称做S管,理由就在这里。
咦,你问没更多字母可用吗?
很遗憾,音乐密码的进化到此停顿。
而且,用来解码的音名只有七个。
即使七个音名加上升半音或降半音符号,能以德语发音变换成新字母的,只有前面提到的降Mi和降Si。
不管再怎么绞尽脑汁,除非发明Do Re Mi Fa Sol Ra Si以外的音名,否则无从增加。因此,音乐密码能够使用的文字就维持这九个,经曆数百年的光阴。这样说或许有语病,不过即使可以以改变,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追加第十个字母。
你问没有人挑战伟大的音乐家打造出的音乐密码传承吗?
意外地是,自告奋勇的是一名现代日本人。他以超乎想像的方法,追加一个字母进去……
1
「意思是,那孩子是在密室状态下遭到攻击过世?」
「你能设法帮我抓到兇手吗?」
这段危险的对话钻进我的耳中。
当时是放学途中,我骑着自行车在等红绿灯。回头仰望,就是公园。之所以仰望,是因为公园的地形有高低差,刚才的怪声,是从天然石堆砌的护土墙上方传来。
行人号誌转绿。
原本要过斑马线,我却将自行车把手用力一扭,让车子掉头。我踩着踏板,朝公园门口前进。
公园土地呈不规则直角状,高大的雪松枝叶繁茂,彷彿会覆盖路面。有许多浓密的树丛和死角,也是这座公园的特徵。
我锁好自行车,提着书包和长笛盒步入公园。
除了了望台、溜滑梯、绳网梯等木製游乐器材,白天会形成树荫的地方还摆着一排长椅。每项设备看起来都十分寂寞。乾涸的喷泉外围装饰有精緻的浮雕,没有跃动的池水,而是任其髒兮兮地弃置。不见人影,一片寂静,是与街上的喧嚣彻底切割开来的空间。
难怪管乐社的学妹后藤她们,称这是「鬼城公园」。
虽然知道这座公园,但我通常只路过,不曾踏入。
我微微前倾,随时準备落跑,边朝公园深处——比马路高一层的土地前进。此时,我莫名打一个大哈欠。原本过着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整天忙社团活动的日子,一离开学校,像打成死结般的疲劳忽然鬆开,无法招架的睡意会忽然侵袭。
这样不行。我重新振作,小心翼翼爬上小木屋风格的老旧阶梯,却迎头撞上其他学校的男生,忍不住发出「啊」地尖叫,对方也吓得「呜哇」一声。
「南高的穗村同学?」
「岩崎同学?」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藤咲高中管乐社的社长。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八月的东海大赛,所以是暌违三个月的再会。他和我一样二年级,国中加入手球社,高中开始学吹管乐。传闻他会放弃手球,是手肘疲劳性骨折的缘故。他的体格精实无赘肉,头髮理得极短,看得出以前是运动员,脸颊有些痘疤。
岩崎揹着状似巨形蚕豆的盒子,他吹的是上低音号。儘管是上高中才接触管乐的初学者,该年的夏季大赛选拔,他竟从超过百名的社员中脱颖而出,如今还当上社长。虽然不同校,但同为出身运动社团的跳槽组,我十分尊敬他。
我想起原本的目的,垫起脚尖望向他的身后。不大的广场上,只见附遮雨棚的长椅。
「这里没人吗?」
「咦?」岩崎转头,「我也刚来,没人啊。」
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那段悬疑紧张的对话,又担心会把他搞糊涂,便打消念头。
「是喔……」
「妳在找吹法国号的上条同学吗?」
「找春太?为什么?」
「我看见他匆匆忙忙走出公园。」
我不禁皱眉。社团结束后,春太居然跑来这座公园,到底有什么事?我陷入沉思,岩崎的话声传来:
「呃,之前我就想问,你们是一对吗?」
「什么?」
「妳们就像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可能、不可能!」我全力否定。「才不可能!」我的手掌像扇子般在面前摇个不停。「要是能去武器店买棍棒,我真的很想痛打他一顿,呜呜呜……」最后我双手捂住快哭出来的脸。
「虽、虽然我不太清楚,不过我误会了吧?抱歉,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其实我们社团有许多上条同学的粉丝,很关心他有没有女朋友。」
「春太他——」
「咦?」
「不,呃……」我一阵支吾。现在的我还没自信正确描述那个不在场的少数族群。「他目前似乎没在征女朋友……」
「这样啊。」
为了把话题从春太身上转开,我看着岩崎揹的上低音号盒问:「你住在附近吗?」我一直很好奇,那盒子看起来有十公斤重。
「我家很远。今天社团休息,所以我去录音室练习。」
「休息?」
藤咲高中管乐社以严格闻名。藤咲高中本身是运动强校,传闻具有全国比赛水準的社团,即使颱风天发布警报,仍得照样到校练习。对于国中时代拥有相同经验的我来说,感觉相当真实。
岩崎重新揹好上低音号的盒子,「意外的是,很多地方禁止铜管乐器练习,可临时预约的场所十分有限。」
「难不成你是去地区会馆的录音室?」
「妳怎么知道?」
「我知道今天有一间是空的。」
临时取消预约的,是我们学校的美国民谣社,简称美民,活动内容是以重摇滚与重金属音乐为主的表演,与美国民谣八竿子打不着关係。自从九月的文化祭后,美民成员便频繁进出管乐社的社办。
「在录音室练习不够,所以回程我来这座公园瞧瞧。这里够大,而且很安静……不过似乎不行。」
「什么不行?」
「请来这边。」岩崎为了说明,带我过去。走下阶梯后穿过园内,紧邻公园旁的,是栉比鳞次的传统屋舍,周围覆盖着绿网。刚刚我抵达时太暗没看见。
网子上挂着手写的看板「禁止玩球」、「禁止捉迷藏」,甚至还有「禁止大声喧哗」、「禁止婴儿哭闹」,并且仔细标上大大的读音,孩童想拿「看不懂汉字」当借口也行不通。
岩崎深深叹息。
「最近有人抗议喷水池和孩童太吵,法院也判定是噪音。提出抗议的似乎都是战后婴儿潮的长辈。」
难怪这座公园没人靠近,宛如纷纷逃出水缸的虾子。
蓦地,我发现绿网的高处挂着黑色喇叭。
那是什么?我想询问身旁的岩崎,但他好像没注意到。总之,眼前的情景恍若集会或抗议行动现场,相当震撼。
「每个地方的公园都变成这样吗?」
「我们学校附近的公园很努力与居民共存。」
「共存?怎么做?」
「这是毕业学长姐——校友的功劳,藤咲管乐社向社区提出练习申请,并立下规则,比如会保持清洁、遵守练习时间等等。由于是管乐练习,一开始受到高龄居民反对,但我们定期举办演奏会,看到居民就微笑打招呼,并主动打扫环境,现在已很少收到抱怨。」
我打心底感动。他们不仅行动令人钦佩,还努力在校外确保练习场所。不愧是全国名校,水準不同,彷彿是开往普门馆的诺亚方舟。身为底层小动物,我也想搭上那艘船。
「你要回家了吗?」
「对,要去地区会馆的公车站。」
「回市内在小学前的公车站等比较好。从这里到地区会馆距离差不多,不过能省下一站的钱。乾脆我陪你过去吧?」
「方便吗?太好了。」
这不算什么。我们离开公园,我推着自行车走在岩崎旁边。
县道旁到处都是工地,散发着柏油重铺的臭味,与傍晚昏黑的海岸线印象截然不同。一路上,我和岩崎聊着无伤大雅的话题。离开公园约十分钟后,他下定决心般问:
「南高管乐社获得秘密武器——新教练,对不对?」
「你消息真灵通。」
「听我们顾问说的。是山边真琴小姐吧?已故音乐家山边富士彦的孙女,据传是世界级的前天才钢琴家。」
岩崎从书包取出一本杂誌,是过期的《钢琴月刊》,贴标籤的那一页刊登着山边真琴的採访报导。照片上的她留着一头微鬈的黑色长髮,一身洋装,俨然是良家千金。看到这张照片,我实在无法说出,这名清纯的前天才钢琴家经历一段空白时期,化身从姆咪谷出山的旅人,甚至变成口风琴手。
居然随身携带过期的《钢琴月刊》……我纳闷地望着岩崎。刺眼的车头灯照亮他的上半身。
「其实,今天我抱着一丝期待,心想只要去到南高附近,或许能见到山边老师。」
「咦?为什么?」
「呃,山边老师精通音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