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話 我第一次看見死相

爷爷家附近的公园。从小学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一如往常快步前往那里。

从入口环视公园，看见她独自坐在挖了好几个洞的圆顶状游乐设施上方。

【喂～～────！】

我叫着她的名字跑过去，她也立刻看向这里，笑逐颜开挥了挥手。

【真津！】

【就说了，我叫做「政近」才对。】

我照例露出苦笑订正，但是她看起来不以为意，快乐地笑了。看见她的笑容，我就觉得这种小事不重要。

【真津也上来吧！】

【咦咦～～？】

【快点快点！】

【真拿妳没办法。】

圆顶状游乐设施的侧边有安装梯子，我将书包放在那里，以小小的手脚拚命爬上去。

【好～～到了～～】

爬到游乐设施的顶部之后，她笑着迎接我。反射夕阳闪闪发亮的金色长髮，开心朝我眯细的蓝色双眼，我至今记忆犹新。

【你看你看！夕阳好漂亮！】

【真的耶。好漂亮。】

我们并肩欣赏夕阳，一直聊着天南地北的话题。话是这么说，不过几乎是我单方面开口。

【然后，那所征岭学园是爸爸与妈妈的母校。虽然那所学校很难进去，不过听说从我的成绩来看很轻鬆。】

【好厉害。真津真的什么都做得到耶！】

【嘿嘿，没有啦。】

即使是小男生会说的炫耀话语，她也完全不会露出反感表情，以纯真的态度称讚。我喜欢她的笑容。

听到她的称讚，我就好开心好骄傲，再怎么辛劳也不以为苦。

无论是学业、运动还是音乐，只要是为了她，我可以持之以恆努力下去。

【啊，该回去了……】

日落之后就在原地道别。这是我们的规则。

【那么真津，明天见喔！】

【嗯，────，明天见。】

道别的时候，她用力抱紧我，以脸颊轻贴我的脸颊。

虽然因为害羞所以我不敢学她这么做，但我真的好开心。她放开我之后，脸上挂着快乐的笑容──

「咚～～！」

「呜啊！」

腹部到胸部突然遭受剧烈的打击，我被迫清醒。

「咕啊！咳，咳咳！」

「Good morning, my brother～～」

「呜噁……就在刚才，妳害我今天早上不Good了！」

我勉强调匀呼吸，瞪向压在我身上笑嘻嘻的有希。有希随即扬起单边眉毛像是深感遗憾。

「喂喂喂，你在气什么？被可爱的妹妹飞扑叫醒，这不是全世界男高中生嚮往的事情吗？开心一下吧。」

「不準说得像是起床整人秀。只是DV吧？」

「只是DearVenus（亲爱的女神）？讨厌啦～～哥哥你这个妹、控♡」

「我说的是家庭暴力（Domestic Violence）！妳这是哪门子的错误解释？」

「唔……是哪个部分让你这么不高兴？」

「全部。所有部分。」

听我这么说完，有希眉头深锁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打响手指。

「原来如此。你不喜欢我飞扑叫你起床，而是希望早上起床时我钻进被窝躺在你旁边。」

「要是妳真的做出这种事会很恐怖吧？」

「咦？那么……该不会希望我钻进床底？这么偏门喔～～」

「这样只会觉得恐怖吧！」

「真拿你没办法。那我下次就钻进床底，在你下床的瞬间抓你的脚吧？」

「妳想把自己塑造成哪种角色啊……」

「用惊悚手法叫哥哥起床的妹妹，是不是超创新的？」

「太创新了，我完全跟不上……话说回来，妳该从我身上离开了吧。」

我朝着依然压在我身上摆动双腿的有希说完，她咧嘴露出笑容歪过脑袋。

「为什么？因为起反应了？」

「去死吧。」

面对大清早就开黄腔的这个妹妹，我从超近距离以绝对零度的视线狠瞪，有希随即哈哈大笑从我身上离开，走出房间。

「唉，真是的……」

此时我终于起身，坐在床边。

「……」

做了怀念的梦。初恋的记忆。我至今人生最闪亮时期的回忆。在那座公园认识她，玩了好多游戏。因为想和她说话，所以认真学习俄语。

即使父母失和，即使独自被寄养在爷爷家，只要有她在，我就不会寂寞。

没错，当时我确实喜欢那个女生。可是……如今连长相与姓名都记不得。

「……啧。」

我果然是那个母亲的儿子。即使是昔日真心喜欢的对象也会轻易忘记的无情人种。

某种冰冷的东西逐渐飘落在内心堆积。当时火热燃烧的恋心与干劲被埋在底下，再也看不见了。

失去干劲是有原因的。可以怪罪给别人。不过再怎么辩解或是怪罪给别人，终究只是因为自己是个嫌麻烦又怠惰的人渣，这是我最后得出的结论。

嚮往努力，厌倦努力，自觉是人渣，所以自认比起没自觉的人渣好一点，以这种低水準的自我满足安慰自己内心的人渣。这就是我。

「这种家伙……不可能适合进入学生会吧？」

何况是学生会副会长，这就更不可能了。我曾经拗不过有希的央求而搭档参选，不小心成为国中部学生会副会长，正因如此所以我知道，毫无热情与决心的人不该争夺那个地位。

确定有希当选的时候，我看见讲堂后方哭肿双眼的另一名参选人。

她说自己背叛了父母的期待，不知道回家该怎么面对。

哽咽向朋友透露心声的那个女生，是在一年级一起担任学生会干部的同伴。

她在有希面前故做坚强，称讚彼此打了一场漂亮选战。这个身影在我内心留下强烈的震撼与罪恶感。

有希也一样背负亲生父母的期待。但是我呢？只因为内心对有希怀抱亲情与愧疚就成为副会长的我呢？我真的有权利挤下那个女生吗？

后来的这一年，我为了拭去这个想法，全力投入学生会的工作。

即使如此，我内心的罪恶感也丝毫不散。

那种回忆，我再也不想──

「砰咚！喂，休想睡回笼觉……咦？你醒着？」

「我说妳啊……差不多别再用脚踹的方式开门好吗？妳老是踹同一个地方，所以只有那里稍微凹陷了耶？」

有希打破严肃的气氛闯进房间，我即使知道无济于事，依然有点傻眼地这么说。

实际上，我房门的门把下方有点凹陷，只有该处的质感变得比周围光滑。有希瞥向该处，不知为何露出满意般的笑容。

「我觉得再过几年就可以漂亮贯穿了。」

「不準进行滴水穿石的修行。妳是哪一派的武道家吗？」

「虽然古今中外踹破房门的女主角不计其数，不过耗费数年踢穿房门的女主角，我应该是第一人吧。」

「说起来，踹得破房门的女生如果真的随处可见还得了？」

实际上，有希也不是真的只用脚就踹开门。

她是先转动门把，再刻意用脚踹开门。但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好了好了，快起来吧～～可爱的妹妹帮你做好早餐了耶～～？」

「知道了知道了。」

我被催促前往客厅一看，桌上确实準备了早餐。不过……

「……」

「嗯？老哥，怎么了？」

「……这是？」

我指着正中央盘子里各处叠了好几层的半固体鸡蛋料理髮问，有希眨了眨眼，以若无其事的表情回答：

「啊？是西式炒蛋。」

「妳就乖乖承认是和风玉子烧的凄惨下场好吗？」

「……我听不懂哥哥在说什么。」

有希明显别过头去，我给了她的后脑勺一个白眼。

顺带一提，味道本身不难吃。不过淋上番茄酱之后变得难以言喻，像是日式与西式大杂烩的複杂味道。

◇

按照预定行程看完电影的政近与有希，顺着前往出口的人潮离开电影院。走出位于大型商场顶楼的电影院之后，就这么搭乘电扶梯下楼。

「嗯嗯～～……！」

此时有希用力伸个懒腰，忽然放鬆力气开口：

「哎呀……炸得轰轰烈烈耶！」

「喂，不要明讲啦。」

「这地雷比预料的更糟糕耶～～光鲜亮丽的偶像果然不可能把这种黑暗世界观的奇幻剧情演好吧～～角色扮演的感觉直到最后都很强烈。内容本身也只把时间用在花俏的战斗场面，衔接的部分省略得乱七八糟。没看过原作的人想必跟不上吧～～」

「是啊。不过动作场面本身做得很用心，这部分值得一看就是了。」

有希挂着开朗笑容做出严格的评价，政近苦笑附和。现在吃午餐还有点早，所以两人一边在商场内部随意閑逛，一边聊着电影的感想。

「啊，这件衣服可爱。我一直想要新的夏季连身裙耶～～可是等一下预定要在安利美德喷钱……」

「慢着，一万五千圆……好贵！」

「哥哥也要再稍微打扮一下啦～～你有钱吧？」

「我的零用钱没妳那么多。」

「但也相对没什么开销吧？因为你和我不一样，不会把钱用在宅物。」

有希说的没错。实际上政近不像有希会收集精品，也几乎不会自己买漫画或轻小说。

这是因为有希在周防家隐瞒自己的宅女身分，购买的各种宅物都拿去久世家。

政近感兴趣的漫画或轻小说都是向她借来看，所以不必自己买。

说起来，政近也是因为有希热心传教才会成为阿宅。

「这件衣服，你去年也一直穿着吧？差不多该买新的喽。」

「不对，真要说的话，妳今天就是穿我的旧衣服吧？」

今天的有希身穿长袖内搭衣、有点宽鬆的衬衫以及牛仔裤，是相当中性的打扮。

而且衬衫与牛仔裤其实是政近的旧衣服。

「这就某方面来说很时尚所以没关係喔。毕竟牛仔裤愈穿愈有味道。」

「啊啊是喔……话说老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