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发生过什么特别戏剧化的事件。
像是被母亲虐待,或是母亲和别的男人出轨,明显没有这种事实。不只如此,现在回想起来……母亲应该是一位非常和蔼温柔的女性。虽然和父亲发生各种事,但母亲依然对我们兄妹很好。学习才艺得到好成绩的时候会夸奖,有时候还会烤糕点给我们吃。即使从世间普遍的标準来看,母亲肯定也是一位温柔的母亲吧。
我与妹妹都非常喜欢这样的母亲。
……契机真的只是小事。世间人们肯定大多心想「咦?是这种事?」而觉得扫兴……现在想想就发现真的完全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只是……母亲在某天突然不再直视我的眼睛了。
总是笔直注视我的眼睛,对我说「你好努力了」或是「真是了不起」摸我头的母亲……开始把视线移开。总是和蔼的那张笑容,也不知何时变得僵硬……我察觉母亲是在勉强自己。
肯定是这种程度无法让她满意。我的努力还不够。必须拿出更多,更好的结果,不然母亲不会由衷感到喜悦。
妈妈,看看我吧。我上次被花道老师称讚了耶?空手道也拿到黑带了。课业也已经在学习国中生的範围,妈妈最喜欢的钢琴也──
「够了,别再这样了!」
……我并不是想看这种眼神。我……只是──
◇
「呜,啊……」
政近清醒之后,覆盖全身的异常热度与倦怠感令他发出呻吟声。
「啊啊……」
光是在床上扭动的细微动作,不舒服的感觉就一阵阵深入脑袋与骨子里,使得政近失去干劲。其实在昨晚的时间点就稍~~微有种不祥的预感……看来完全感冒了。
回过神来就发现喉咙也莫名地痛,总之最重要的是身体沉重无力,肯定也发了高烧吧。
就在这个时候,放在枕边的闹钟开始响铃,政近举起沉重的手臂关掉闹钟。
顺便拿起闹钟旁边的手机,然后翻身朝向右侧。刚才压在身体下方的右上臂与右肩窜过一阵痛楚,不过比起举起手臂的难受程度还算好。
「这可不行……」
政近启动手机,决定先联络学校请假。但他不知道联络方式。记得好像有写在某个地方,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上网搜寻学校的电话号码吧……才这么想就立刻嫌麻烦。
「毅……不对,光瑠吗?」
政近想拜託两名好友的其中一人通知班导,基于下意识的信赖程度选择光瑠。毅的幻影在脑中大喊「为什么啊!」抗议,但是政近置之不理,也没有余力在意。
『……喂,政近?』
「喔喔……抱歉,我有点感冒了。」
『咦?还好吗?』
「哎……总之我今天请假。可以帮我跟老师说吗?」
『嗯,知道了……放学之后要去看你吗?你现在一个人在家吧?』
「不,我会拜託认识的人所以不用了……谢啦。」
『这样啊……那么保重吧。』
「收到~~」
和光瑠通话结束之后,政近挤儘力气传讯息给有希。
『抱歉,我感冒了。』
『可以拜託绫乃拿葯吗?』
好不容易勉强只输入这两句传送之后,政近无力将手机扔在床上,再度仰躺。
「唉……」
虽然想要至少喝杯水,但是连下床都麻烦得不得了。幸好还有睡意,所以决定就这么睡回笼觉。
(话说回来,总觉得作了讨厌的梦……)
大概是因为昨天久违见到母亲吧。感觉自己作了平常尽量不去回想的旧梦。
(应该说,总觉得最近特别容易想起往事……)
身为周防政近那时候的往事,对于现在的政近来说是想要封锁的记忆。讨厌的事情、悲伤的事情、难受的事情。想起这些事情,心神不宁的讨厌感觉会在胸口扩散。
(不,反倒是……因为没试着回想吗?)
关于往事,政近不曾回想起细节。因为每次试着回想,自身就会阻止这么做。明明实际上肯定不是只有难受的回忆。
可是,政近无论如何都会回想起来。和母亲的诀别,和那个孩子的离别。为了避免联想起这些事情,所以往事全部一起封锁在记忆深处。
就这样不知何时只留下「以前的事=讨厌的事」这个印象,每次拚命移开注意力避免回想,这个印象就更加强烈。
(俗话常说,愤怒与憎恨会随着时间逐渐沖淡……但是未必如此吧。)
现在的政近反倒是当时的记忆明明已经淡化,却只有悲伤又难受的印象牢牢残留下来。具体来说是什么事情令他悲伤又难受,明明早就已经无从得知了。
即使是现在也一样,只要试着回想往事,就会出现强烈的抗拒反应。
极度想要移开视线,无法将手伸向记忆的盖子。
(……唉,算了。)
政近甚至懒得让头脑运作,硬是中断思考。
身体状况明明很差了,用不着做这种令自己更加懊恼的事。
昨天只是巧遇,并不是今后预定要和母亲见面,政近也没这个打算。
那段过去已经是不值得回想的往事。身为周防政近那时候的记忆,对于久世政近来说不需要。政近对自己这么说……然后再度进入梦乡。
◇
叮咚~~
「唔……?」
对讲机响起的声音使得政近醒来。他以朦胧的脑袋猜想大概是有希或绫乃来了,却立刻察觉不对劲。
有希有这个家的钥匙。无论来的是有希或绫乃,不用按门铃就能进屋。而且……如果没听错,那么刚才响的声音不是玄关门铃,是公寓对讲机的通知声。
假设是为了告知来访而按门铃,也没道理刻意在公寓门口按对讲机。
「是有什么东西寄来了吗……?」
政近想拖着依然倦怠的身体下床,然而光是翻身就耗尽气力。乾脆假装自己不在家吧?这个想法掠过脑海,但是对讲机铃声在这时候再度响起。
「好的好的……我现在过去~~」
政近也认为差不多该起床一次比较好,打起精神下床。每踏出一步就有一股冲击直达脑门,为此板起脸的政近打开房门走向对讲机。
然后他看着对讲机荧幕显示的人影……怀疑自己眼花。
「……啥?」
不可能看错的银色长发。蓝色眼睛。标緻得难以置信的容貌。荧幕上确实映出艾莉莎身穿便服站在公寓门口的影像。
「……咦,啊?为什么?」
政近不记得自己曾经把自家住址告诉艾莉莎。当然也未曾邀请艾莉莎来家里。
虽然满脑子疑问,不过要是拖太久,对讲机的讯号会因为时间到而中断,所以政近总之按下应答键。
「……艾莉?」
『啊,久世同学?还好吗?』
「那个……难道说,妳听有希说了什么吗?」
『嗯……有希同学说你感冒病倒,希望我拿葯给你……』
「啊,是喔……总之我先开门。」
『啊,好的。』
政近按下开门键,看着艾莉莎进入公寓,接着回到自己房间,拿起放在床上的手机。
然后他启动手机……一看见画面所显示有希传来的讯息,立刻将手机扔到床上。
『喂喂喂,怎么啦?这是银发美少女的看护事件耶?开心一下吧。』
上头伴随着笑嘻嘻的表情图示,写下这样的讯息。
「至少……要在事前告知啊~~呜喔。」
政近无力喊出对于有希的不满,整个人趴倒在床上。虽然很想就这么放鬆全身发懒,但他心想终究得在艾莉莎到达之前上个厕所,勉强挤出气力前往厕所。
上完厕所并且洗手漱口完毕的时候,玄关门铃刚好响了,政近以手撑着墙壁走向玄关。
全身上下是单薄的睡衣,头髮翘得像是鸟窝。这副模样不太方便见人,不过事到如今已经进入死心的境地。是「随便怎样都不在乎了」的状态。
「来了~~」
套上拖鞋準备打开玄关大门的前一刻,政近想到好像应该戴口罩。
(不,可是……口罩在哪里?)
犹豫只在一瞬间。政近判断让艾莉莎等太久比较不妥,所以解开门锁,略显顾虑般打开大门。顿时,闷热的空气与嘈杂的蝉鸣一口气灌进屋内。
「艾莉……?那个,谢谢妳啊?特地过来一趟……」
政近像是把门板当成盾牌,稍微探头往外看。其实将大门维持在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对于现在的政近来说也非常吃力,不过在这时候必须忍耐。然而果然还是多少露了脸吧,艾莉莎有点吃惊般移动视线。
「嗯,总之跑这一趟……是无所谓啦,但你的状况看起来比想像中还差耶?」
「……啊,妳是不是在想『原来笨蛋也会感冒』?」
「并没有。」
政近到这个时候还想开玩笑,艾莉莎轻轻叹口气,以视线示意手提的购物袋。
「方便打扰一下吗?」
「咦?啊啊不对,基本上只要拿得到葯就够了……」
「……有希同学拜託我来的。她要我来照顾你。」
艾莉莎像是不得已般稍微噘嘴这么说完,政近忍不住在内心向有希抱怨。
(老妹啊……我不在意妳是阿宅脑,但是别殃及别人造成困扰啊……)
【骗你的。】
(啊,抱歉,我错怪妳了。)
艾莉莎玩着发梢不时瞥过来,政近暗中向有希道歉。她只是正常利用了艾莉莎的遮羞习惯。
「啊啊没有啦,我吃药睡一下应该就会康复……」
「吃点东西比较好吧?你有力气自己下厨吗?」
「总之,嗯……可是,如果感冒传染给妳,我会过意不去……」
「放心吧?我带了口罩过来。」
艾莉莎说完就按照自己的宣言,从购物袋取出口罩戴上。完美美少女大人在这种时候也无懈可击。準备得如此周到……政近觉得非常五味杂陈。
(不,这是正确的啊?虽然正确……)
这种失望感是怎么回事?该说自己彷彿成为非常骯髒的病原体,还是说原本脸红心跳的看护事件变成纯粹的医疗行为……
(班上美少女不戴口罩殷勤照料病人的事件终究是幻想!是这么回事吗……)
二次元和现实果然不一样。深刻感受这一点的政近看向远方。
「而且……我带了各种东西过来,要是在门外被赶回去,我会很为难啊?」
艾莉莎说着提起塞了不少东西的购物袋。看来她除了葯还带来食材等各种物品。确实,她在这种大热天提着重物过来,要是说「我不需要,妳回去吧」也太过分了。即使不是自己主动请求。
「啊啊,嗯……那么,总之就稍微麻烦妳照顾吧……」
气力与体力也已经快达到极限,政近怀着放弃抵抗的念头邀艾莉莎入内。
「打扰了。」
艾莉莎进入玄关,门发出声音关上之后,政近突然静不下心。
户外的蝉鸣远离,家里唐突迎来一阵寂静。同一时间,政近强烈意识到现在是独自和女生在家里共处的状况,即使是锁上玄关大门这种平凡的行为,他也觉得像是在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久世同学。」
「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