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时段最后的第四堂课结束,告知午休时间到来的下课钟一响起,教室内犹如葬礼的静谧顿时消逝无蹤,霎时转为喧嚣吵杂的景象。
每个同学的行动各有不同,有的急忙赶往校内餐厅,有的则开始和朋友聚集在桌边,我光是看着这画面就不会无聊。边缘人如我,午休时间就只会读书、複习功课或观察其他人的行为,不过做这些事别有一番乐趣,我还满喜欢的。
「……好睏。」
神崎传来那种讯息,我当然没办法睡觉──才怪,其实刚才仍然臣服于睡魔睡了一顿。然而我到现在之所以还有睡意,大概都是因为sin、cos那些东西强化了睡魔的力量。真是的,我到底什么时候会用到三角函数啊?
「琴音~我根本搞不懂刚才数学课在上什么~妳教教我~」
「咦~妳有认真听课吗?」
「我稍微打了一下瞌睡。」
「吼,真拿妳没办法耶。」
看样子去到神崎座位的金髮双马尾女同学,刚才上课时也和我如出一辙。结论就是,错不在睡着的我,而是害我睡着的数学。
女同学名叫舞滨凛。她那头犹如动画角色般的醒目髮型,实在让人太过印象深刻,因此连我这个公认记不得几个同班同学姓名的人,也记住了她的名字。
话虽如此,今年起我和她同班了。印象中她很常在神崎身边打转,也会直接喊神崎的名字,神崎也和她特别亲近,不过她们俩的事情,我就知道这么多,也没兴趣去了解更多。
神崎在舞滨翻开课本后靠了过去,她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表情,但教人功课应该也要耗费一些时间。看样子今天也和往常一样,会是我先到那个地方。
我基本上是独来独往,不太喜欢人多吵杂的地方。因此午休时间当然很少待在教室,也不太会主动前去众多学生聚集的校内餐厅,从一年级开始,参加文学社的我,都会到远离这些喧闹环境的社团教室吃午餐。后来,她也会来共进午餐。
我将视线从她的侧脸移开,拿起便当后,就如同要暂时挥别喧嚣般直接离开了教室。
…………………♥…………………
我和神崎交往的契机是在去年九月,刚升上高中后的第一次文化祭。这虽然可说是青春时期的一大活动,但对边缘人的我来说,就和平日没两样,因此我选了文化祭工作中最轻鬆的布置小组,进入为期一个礼拜的活动準备期。
既然称作小组,想当然耳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成员,但他们打从第一天就偷懒没来。不对,与其说是偷懒,我记得的实际情况应该是像以下的对话。
「活动準备期好像是从今天开始,不过感觉三天就能布置完了吧?反正我手脚很快。」
「关于这点我只能说赞成……我们几个刚才也在聊这件事,真的只要三天就能弄好了吧。」
「好!那么我们就去卡拉OK唱歌吧!」
「「赞成!」」
事情大致如此。
感觉把他们的所作所为看成是为了增进自身利益,重新调整工作排程,而非自作主张打混摸鱼就好了,对吧?毕竟在青春两个字面前,本分是读书学习的这些人,思考方式也难怪会变得浅薄,实在令人非常遗憾。
话虽如此,但若是依照他们的主张,单看教室内的布置工作,确实就如他们推估的三天就能完成。
没错。问题就是出在教室外也需要布置。毕竟班上决定要摆设的是咖啡厅。
我们都实际去过外面的咖啡厅消费,因此应该都非常清楚,要有好的门面才能吸引客人上门。我虽然没去过时下流行的咖啡厅,但其他人成天都在喊着珍奶珍奶,所以他们应该懂得布置细节才对。
如果加上教室外的布置工作,他们一开始计算出的閑暇天数要再少个两天才正确,但是从当时其他人的反应来看,只有我察觉到这件事情。
说到这里应该不难发现,最后只有我独自收拾残局。
身为边缘人的我,基本上都是独自处理大小事,不过那些都是一个人足以承担的事情。反过来说就是,我根本不会去碰触无法独自面对的难题。
这个道理应该不难理解吧。若是独自挑战本就以多人合作为前提的事情,根本愚蠢至极。
就和打电动一样,玩家根本无法单挑多人合作的专属任务。
我知道自己没有特别比别人能干,不可能独自完成原本需要多人分工的教室外布置工作,因此当时我决定要留住他们。
但这又是另一个难题,由于我一直以来都是刻意迴避、从未面对过无法独自处理的局面,因此被迫面对这种状况时,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寻求别人协助。
结果我只能眼看着他们离开,虽然说只有我自己察觉到如此一来肯定来不及完成布置,但丢下不管良心上又会过不去,因此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开始单挑这个多人合作的专属任务。就是在这个时候。
有人「喀啦」地打开了教室的门──出现的是运动服打扮的神崎。
『咦?篠宫同学,只有你一个人吗?』
『……对。』
说起来,当时她称呼我时还加了「同学」两个字。
那时我还认为神崎是个和我彻底不同类型的人,但也并没有讨厌她,就和现在一样,只是觉得「哇,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人啊」。
纵使如此,我在听到她的下一句话时,还是无法掩饰内心的惊讶。
『这样啊。看来你是真的不懂得要怎么寻求别人的帮忙耶。』
她以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说道。
一般人看到当时的情况,通常会问『其他的人到哪去了?』之类的才对吧。
听到她用宛如看穿我心思与行为模式的口吻那么说后,我真心怀疑她是不是懂得读心术,但这种猜测根本不切实际。神崎没有超能力,单单只是个风云人物。
当时的我实在太过震惊,因此没有深究她是如何得知我的想法,现在想来应该是因为她有副聪明的脑袋,连带着直觉也相当敏锐。
「你不介意的话,我来帮你。」
「嗯、嗯嗯……谢谢妳。」
即使如此,这是第一次有人在我一筹莫展时伸出援手。
我和神崎原本毫无交集,但从那天起的两天时间,我们俩一起布置好了咖啡厅的门面。即使神崎不是布置小组的成员,她仍然运用出色的工作能力帮忙我,最后不仅解决工作天数不足的问题,我在和她实际相处后,也发觉两人独处的时光非常愉快。
因此,即使在文化祭结束后不久,神崎开始会在午休时间跑来文学社的社团教室,我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她的存在。虽然直到现在我也还不晓得,她是在什么样的心路历程下才决定这么做。
然后在距今大概一个月前的结业式那天。
『我们……要不要交往?』
『…………请妳再说一遍。』
我和神崎开始有交集后,约莫经过半年的时间,她的存在已在我心中佔得一席之地。在这种情况下,没想到她会突然主动示好。我当下可能是太过紧张,因此大脑一时无法理解她那番彬彬有礼的告白。我想在这世上,打着灯笼应该都找不到会要求对方重新告白的家伙吧。这件事有机会变成能拿来说嘴的英勇事迹。
她还体谅我的心情,接着说了句『……我绝对不会说的』,至今仍令我记忆犹新。
…………………♥…………………
以一个艺文类社团来说,文学社的社团教室相当宽敞,还摆有用来遮挡墙壁的书柜。可能是因为室内格局摆设犹如图书馆的一部分,因而散发出浓浓的沉稳氛围,完美诠释了侘寂精神,我想肯定连千利休都会爱上这个地方。(编注:日本传统美学之一,千利休为其着名代表人物。)
「她也太慢了吧。」
午休时间已经过了十五分钟左右,我离开教室后也过了大约十分钟,儘管如此依旧还没见到神崎的蹤影。有可能是她在教功课时,意外碰上了难题。舞滨那家伙,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害我有便当都吃不得。我已经习惯吃饭时要等人到齐才开动,看样子我妈的家庭教育非常成功。撇除我变成边缘人这一点。
我盯着手錶的同时,还在埋怨与侘寂精神八竿子打不着的金髮同学,此时拉门终于传来「喀啦喀啦」的响声。今天的情况问题不在神崎,所以我的应对必须走成熟路线。
「妳也太晚来了,辛苦妳了。」
「……哼。」
神崎听闻我的慰问后,突然把脸扭向一旁。哎呀,真是稚嫩可爱的脸蛋……这不是重点。
「……妳是在生气吗?」
「你觉得呢?」
我也不知道。换个问法好了。
「妳是在生什么气?」
「你自己想看看啊?」
她果然在生气……
而且还出现了那句「你自己想看看」。我明明是百思不得其解才会开口询问,但她不想解释时,便会丢出这句话。然而,若我依照自己思考出的结论採取行动,她又会抱怨「才不是那样」、「你怎么猜错得那么离谱」……我实在束手无策。我人生中的这个bug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被修正?
不过,想是这么想,但今天的事情我心里倒是有个底,用不着绞尽脑汁去思考。
「每个人的理解能力都不同,舞滨没办法吸收妳教导的内容,妳会为此感到烦躁、生气也是无可厚非。毕竟妳的头脑比她好,就多体谅她一点吧。」
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到头来还非得帮舞滨打圆场,但神崎这样一直气下去,遭殃的人也是我。眼前这名天使,真不知道她把那温柔又满溢慈爱的笑容丢哪去了。
「啊?你在讲什么?讲得好像我是在生凛的气。」
「咦……不对吗?」
「我这个人才没有心眼小到会为这种事情对好朋友发脾气。话说回来……哼,篠宫,原来我在你眼里是那样的人呀?」
啊,原来她们俩是好朋友啊。难怪会走得那么近了!……不过这下糟了,我好像无形中火上加油了。
神崎抓起摆在入口附近的摺叠椅后,在长桌边刚好与我呈现对角的位置坐了下来。她选那个地方,应该是要和我保持最远的距离。换个角度想,我现在只要把座位移到长桌的短边处,不就会变成连续剧中常见的有钱人家餐桌场景?现在我们俩应该能够重现那种无时无刻都尴尬不已的氛围……等等,我不能再逃避现实了。
「不,我没有那么想……所以说,妳还有其他生气的事情吗?」
「这个嘛,你把手放在你的胸口不就能知道原因了?」
「妳这样不就是摆明在说妳生我的气?」
我实在无计可施,因此只能扪心自问。然而手掌只有感受到心跳,触感就像长木板,而且没有心怀梦想。
「……我没辙了,根本没有头绪。」
神崎一听到我这么嘟囔,便缓缓起身,将刚才选定的位置移往对向侧。也就是说她目前和我位在桌子的同一边,但我们之间的距离并无太大变化。
「我好心提醒你『不能睡』了,你不是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吗?」
「啊……咦?妳是在气这件事喔?」
我听到神崎出乎意料的回应后不禁反问。她这样不算小心眼吗?我已经搞不懂要怎么衡量一个人的气度了。
「你那是什么反应。始作俑者本人可能不明白,但事实上我就是被你无视,这件事意外地让我很伤心。」
「人类终究无法战胜睡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你现在的意思是,我给你的『加油』终究敌不过腺苷吗?」
「妳别闹彆扭了。话说回来,那个很像理化课会出现的名词是什么东西啊?」
「一种影响睡眠的物质。想想也是,上课都在睡觉的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刚才不是在上数学课吗?而且上课睡觉和知不知道那种东西根本无关吧。」
「是我讲错了。应该是只有文科成绩能看的你才对。」
神崎特彆强调「只有」两个字。哇,她现在的表情有够瞧不起人的。这样已经算是堕天成为恶魔了吧?真想让刚才那群男同学看看她这种模样。
「话说回来,妳是怎么知道我上课在睡觉的?妳的座位明明在我斜前方耶。」
「我当然是亲眼看到了啊。」
「拜託,那时候已经在上课了。上课睡觉的我这么说好像有点怪,但是妳要好好看黑板,专心听课啦。妳怎么好意思用这种瞧不起人的反应啦,一脸『你怎么连那点常识都不懂?』的样子。」
神崎刚刚还对舞滨说「咦~妳有认真听课吗?」,如今回力镖扎扎实实地飞回来了。
「上课内容我看一下课本大概就会懂了啊。」
「……真受不了妳这种资优生。」
看来我们平民的常识无法套用在榜首大人身上。原来如此。所以我才会偶尔看一下课本时,也还是有不懂的地方。看样子一切并非恶性循环,只是我不够用功。
「啊──现在该如何是好──这样下去心情永远不会变好耶──」
神崎不时用意有所指的眼神瞥向我。她那毫无抑扬顿挫的说话方式实在是太故意了。连站出来后会刻意等待学生自动安静的校长,都还比她稍微会掩饰情绪耶。
「看样子要他乖乖听人家的话,人家的心情好像才会变好耶──?」
她刻意要讲给别人听的自言自语,终于使用了疑问句。她想表达的意思显而易见。
「……我要怎么做妳才会消气?」
神崎扬起嘴角露出笑容,就像在说「我就是在等你这句话」。这个人实在有够难搞。
「首先,你过来我这边。」
「……好。」
我依照她的指令,拉着椅子站起身,来到她的右侧。
「来,这个拿去。」
神崎递给我一个时常看到的小保冷袋。我记得这里头应该都是装便当和水壶。也就是俗称的神崎的午餐袋。
「……这是要给我吃的意思吗?」
「不是,我是要你喂我吃。」
「等等,妳吐槽一下我刚刚绞尽脑汁想出的笑话啊。妳的便当差点就要被我吃掉了耶…………妳刚刚说什么?」
我愈想愈觉得现在不是哈哈大笑的时候。
「我说要你喂我吃。」
神崎从递给我的午餐袋中拿出一个双层便当和水壶,放到桌上后这么说,但是我直到她打开便当包巾,说了声「拿去」把筷子拿给我时,才终于感受到她不是说说而已。天啊……我真的得喂她,不对,是她真的要我喂她喔?
「你动作快点啦,我肚子好饿。」
「我也很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