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塞都市克拉塞尔的骑士团长休士顿。
说起他的经历,那可短不了。
约莫二十年前,他在十三岁的时候以见习士兵的身分参加战争。初次上战场就被送上前线,体验了鲜血淋漓的败战。在同期全数阵亡的状况下,幸运活下来的休士顿辗转各个战场累积经验,约莫十年后升上中队长(war chief)。
升上中队长后立刻面临的战斗是地狱般的撤退战。
是一场惨烈的战斗。
从将军到大队长(great chief),所有军官不是战死就是逃亡,指挥官没两下就换人,整支军队陷入极度的混乱。在失去六成兵力的时候,指挥权来到了只是中队长的休士顿手上。
「已经没有指挥权比你高的人了。」
听见负责传令的医护兵这么说,休士顿还以为是恶劣的玩笑。
然而,休士顿确实完成了他的职责。
他统整起身边的人,成功让剩下的四成兵力平安撤退,几乎没有损失任何人。
突然发挥出来的才能……其实他很适合指挥大军。
不过撤退战之所以成功,只是因为运气好就是了……
无论如何,这项战绩获得相当高的评价,休士顿成了半兽人方面军的副官。所谓的半兽人方面军,是指主要对付半兽人与妖精联合军的军队。
然后在他成为副官的五年后,司令官战死了。休士顿直接补位成为司令官,一直战斗到战争结束。
换言之,休士顿持续对付了半兽人十年。
为了和半兽人交战,他尽其所能拚上了全力。
他儘可能收集情报,儘可能发挥所有智慧,有时还上前线赌上性命战斗。
结果,他成了智人当中杀了最多半兽人的男人。
所以人们如此称呼他。
「杀猪屠夫休士顿」。
他在战争之后对半兽人也是毫不留情。
尤其看见流浪半兽人的时候更是苛刻。无论流浪半兽人怎么求饶,他也完全听不进去,只是淡定地处刑。那副模样,让战后才入伍的人们在尊敬他的同时也感到畏惧。
然而实际上,和那个骇人听闻的外号正好相反,休士顿是个对半兽人没有什么特别感觉的人。
既没有偏见,也不带歧视。他并非特别讨厌半兽人。
因为他对半兽人知之甚详。
透过十年来的战斗让他变得了若指掌。
休士顿在成为副官之际,为了更有效率地杀害半兽人,同时也为了儘可能抑制半兽人造成的损害,他必须了解半兽人。
在战争时期,他针对半兽人所做的学习比任何人都还多。他观察半兽人,大量阅读过去的文献,有时还找俘虏问话。
结果,休士顿学到了很多。
半兽人是重视荣誉的战士,只是具备的常识和自己的族类明显不同。
当然,对于半兽人,他心中也不全都是正面情绪。
也有因为遭到杀害的同僚与部下众多而萌生的阴暗情绪。
可是战争已结束,所以也无须过度憎恨他们;休士顿会这么认为,是出自他对半兽人感到的亲近,有时感到的更是尊敬。
他对流浪半兽人之所以严苛,是因为他们在半兽人当中也是最受到唾弃的族群。
就连半兽人简单明快的守则也无法遵守,选择活得恣意妄为的族群。那种人即使来到智人栖息的区域,也不可能遵守智人的规则。
无法适应人类社会的人和有害的野兽没两样。
因此该诛杀之。不须留情。
总而言之,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一号人物,战后他才受封为骑士,被任命为克拉塞尔的骑士团长。
当然,一方面也是因为高层认为,既然有他负责阵头指挥,至少往后几年以内不会再和半兽人演变为战争状态,假使战争开始了,他也能守住克拉塞尔才对。
「什么?抓到驿道袭击事件的嫌犯了?」
这样的他,某天接到部下这样的报告。
「是的,嫌犯似乎是半兽人。」
「我不是说过流浪半兽人儘管杀掉就可以了吗……?」
听了部下的报告,休士顿歪头不解。
根据他们和半兽人王之间的共识,被逐出国外的半兽人即使杀了也不会造成任何问题。
站在休士顿的立场,他比较希望半兽人能够在国内自行处理那种顽劣分子,不过半兽人也有半兽人的法律,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所以他已经死心了。
「不,对方的仪容端正,应答也无从挑剔,所以可能不是流浪半兽人。」
「那就放走吧。多可怜啊。」
「事情是这样的,茱迪丝大人说,她总觉得那个半兽人有古怪……」
「那个笨女孩,要是我们和半兽人之间又爆发战争的话,她能负责吗……」
茱迪丝是负责调查在森林发生的袭击事件的女骑士。
她是刚上任一年的菜鸟骑士,最近总算习惯勤务了,所以才分了一个案件给她。感觉应该是能立刻办完的案子,但不知道是犯人出乎意料地狡猾,还是茱迪丝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无能,她到现在还没有交出成果。
最近,她正因为迟迟没有成果而着急。
所以她大概是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抓个人当成功劳,证明她并非无能吧。
「你觉得怎样?」
「这个嘛,可疑的部分确实很多。他不肯说出旅行的目的,还有一只妖精跟着。即使被我们包围了也是出奇地冷静,所以或许……他是半兽人派来的间谍也说不定。」
「噗……」
休士顿忍不住喷笑。
这个士兵还年轻,也没有参加战争。
所以,他大概不太清楚半兽人是怎样的种族吧。
只要对半兽人够了解,应该就会知道他们是和间谍这个辞彙有多么无缘的种族。
「休士顿大人,这件事情一点也不好笑!他说不定是故意被我们抓起来,试图从内部获取情报呢!」
「少蠢了,半兽人的脑袋哪有那么灵活啊。要派间谍的话只会有妖精来啦。」
如果是休士顿所知道的半兽人,并不会刻意被捕。
即使只身一人也会挑起战斗来试图突破包围,要是能顺利歼灭敌人的话,还可以当场一边侵犯茱迪丝一边审问她,藉此获取情报。
最基本的问题,潜入敌军深处收集情报这种高难度的事情,半兽人才办不到。
他们办得到的,顶多有侦察就很了不起了。
敌人在哪里扎营布阵,有多少人,武器种类有剑和弓等等……这种程度的侦察,半兽人也经常进行。
不过他们办不到的也只有间谍行动,在战术方面倒是结构缜密到足以令智人啧啧称奇。
无论如何,既然没有动手而是乖乖被捕,看来并非流浪半兽人。
应该是遵守半兽人王颁布的法律,有意和智人打好关係的理智半兽人吧。对团体本身具有归属意识的半兽人独自出外旅行固然是很少听说的事……但半兽人当中也有各式各样的人。有这样的半兽人也不足为奇吧。
而茱迪丝在着急之下冤枉了这样的半兽人……这就是这次的真相吧。
休士顿如此判断。
(不过,有妖精跟着确实令人在意。)
战争中,只要看见半兽人和妖精一起行动,就意味着那是作战行动。
虽然说战争已结束,但过去战争时期的感觉让休士顿提高了警觉。
「好,我也去见见那个嫌犯好了。」
这么说完,休士顿站了起来。
◇
牢房位于骑士办公处的地下。
战争时期这里是收容大量俘虏,将他们拷问至死的地方。战争即将结束之际更有疫病在此蔓延,对休士顿而言是个拜託他也不会想来的地方。
战后已经打扫得很乾凈,当作轻罪犯的收容所运用。
现在甚至还飘着微微的柑橘系香味。
「够了,快说出你旅行的目的!你穿越那片森林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来克拉塞尔!那只妖精是什么!」
走下通往那样的牢房的阶梯时,茱迪丝的声音传进休士顿的耳中。
她的恫吓有模有样,一点都不像菜鸟骑士。
态度那么兇悍,被抓住的那个半兽人也很难老实招供吧。
休士顿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半兽人极度厌恶被别人瞧不起,特别是被女人瞧不起。
即使没做什么亏心事,被女人恫吓了还乖乖开口说话,这种事有许多半兽人的自尊心都无法接受。
想着想着,休士顿露出苦笑。
大概马上就会有「想叫我开口的话,最好是用尽全力来硬的」之类的语句从半兽人口中冒出来吧。
如此一来,就什么事情也谈不成了。
以审问半兽人的方式而言,这是下下之策。
「旅行的目的是私人事情,简单地说,我在找东西。之所以穿越那片森林,是因为这样比较快。而来到这里,是因为这里可能有我要找的东西。妖精是我的旧交。他知道我旅行的目的,为我提供协助。」
然而,休士顿听见的却是态度坚毅的回答。
听见那道嗓音,休士顿「哦」一声地讚歎。会因为被恫吓而闹脾气的基本上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半兽人。半兽人中,尤其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有许多人都不太会在意些微的恫吓。
比起战场上的咆哮,平常时期的恫吓和一般对话没什么两样。
然而,这让休士顿产生了别的疑问。
为什么那种身经百战的半兽人会离开故乡,来到国外找东西呢……
「你要找的东西是什么!为什么要找那个东西!」
「这个……不能说。」
「为什么!太可疑了!你这家伙在隐瞒什么!」
可能是被人知道了会被抢走的东西。
或者是,被人知道那个东西不见了会造成麻烦。休士顿在瞬间想到两种可能的同时,来到了通往牢房的门前,忽然冒出某种不祥的预感。
(这个声音……我是不是在那里听过啊……?)
休士顿的预感很准。
他能够在那场战争当中存活下来,说是他的预感的功劳也不为过。
(还是不要去好了……)
这样的想法在他的心中萦绕。休士顿心中的这种低语,一直以来总是能拯救他的命。
但即使有不祥的预感,现在已经是和平的时代了。应该不会那么容易送命才对。
而且,如果就这么放着茱迪丝不管,也只是继续那种毫无建树的问答罢了。休士顿最讨厌毫无建树的事情。
所以休士顿打开了通往审讯室的门。
「茱迪丝,妳别逼问得太过头了。要是演变成外交问题的话就麻……噫啊!」
然后不禁冒出滑稽的惨叫。
同时背脊窜过一股凉意,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双脚吶喊着要他快逃。
闪现在他脑海里的,是战争中,他刚当上半兽人方面军司令官没多久时的战斗记忆。
那场战斗,原本应该会是胜仗才对。
战力是己方比较多,作战计画也没有缺失。
明明是这样,前锋却无法突破敌阵,部队又被来自侧面的攻击截断,就在他因应战局而将储备战力送上前线的时候,大本营就遭到突袭了。
也不知道是作战计画被预判,还是纯属偶然。突袭大本营的部队人数虽然少,却各个都是精锐。尤其是站在最前面拿着大剑乱挥的那个半兽人,休士顿想忘也忘不了。
那个半兽人杀了他手下一个武功高强的副官。
至于休士顿,他在半兽人忙着杀副官的时候,连滚带爬地撤退了。顺利回到据点时,他还以为自己作了一场恶梦。当时的体验就是这么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