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直到最后都在帮忙反对。
然而,双亲与祖父母却对这件事着实感兴趣。
到最后姐夫也屈服了。他一再叮嘱少年:「无论如何都会排斥的话,就要立刻说。」然后懊悔地退让了。
他们谈的是政治婚姻。
少年当时十岁,而女方听说七岁。
少年被带往一座绿意盎然的公园。
公园已经被两家人包下,女方就待在园里某处。
相亲会从少年跟她命运性相遇的那一刻开始。接着两人就会拉近距离,加深感情,并且自然而然地论及婚事。
那些人是白痴吗?
包下这么广阔的地方来导戏,哪有什么命运可言!更别提什么自不自然,剧情从头到尾根本找不到半个自然的地方。
一问之下,这些花样似乎是谈成近百场亲事的知名媒人安排的。该怎么说呢,光是事实如此就叫人生厌。难道已经有近两百名男女被迫奉陪这种莫名其妙的品味了?少年由衷感到同情。接下来连自己也要变成同路人了,还请众先进多多关照。
少年边想边下了马车,走进公园。
园里有个小湖泊,有围绕湖边的散步小径,有花圃,有几片森林恰到好处地遮掩住视线。从中可以看出「尽情享受浪漫吧」的用意,实在令人反胃。
「……赶快交差了事吧。」
虽然对表示关心的姐夫不好意思,但少年始终对这件事由衷感到无所谓。
他原本就出生在乐于将十岁小孩当棋子用于政治婚姻的家庭。从小受到的教养方式,并不会让他对男女情爱怀有梦想。
此外若要再提一个理由,那就是对方的年龄。
七岁是怎么回事!足足小了三岁不是吗?
提出这次亲事的家伙,肯定没有把孩童间的年龄差距当成多大的问题。大人常有这种误解。他们一点也不懂三年对小孩来说有多长,因此造成的人生经验差距有多令人绝望。每一个大人明明都经历过孩童阶段,为什么却会忘记这种理所当然的道理?
──好吧,先不提这些了,那个七岁小孩在哪里?
少年决定将有可能的地方依序找过。
时令花圃。人不在这里。
小丘上的凉亭。人不在这里。
有风吹拂的散步路径。虽然绕了一圈,却没有发现类似的人物。
这说不定,搞不好是如此。
毕竟对方才七岁。年幼得连有没有确实理解这场闹剧的意义都值得怀疑。说不定她真的误以为这是在玩捉迷藏或什么来着。那样的话,状况就有点麻烦了。毕竟大概是怕损及场面的戏剧性,自己连对方的长相都未被告知。
既然如此,已经找过的地方看来也要再仔细搜一搜才行。
「伤脑筋……」
少年一边在内心嫌麻烦,当场转了身。
就和位在稍远处的小女孩目光交会了。
「…………啊。」
「…………呀啊。」
仔细一想,其实合情合理。
早已理解大人世界有多麻烦的少年,与比他小三岁的这个少女,对于现状的看法未必是一样的。
对自己被迫成婚的对象存有戒心,合情合理;想儘可能拖延双方相遇的决定性场面,藉此多观察一下对方,也是很自然的事。
「啊唔。」
少女发出哀鸣似的微弱叫声,转身想跑。
结果踩到礼服的下襬。
跌了个大交。
以淡蓝色蕾丝交织而成,看似昂贵的礼服,顿时沾满了泥土。
「啊……唔……」
女孩努力过了。她一瞬间忍住泪水。
但只忍得住一瞬。她一屁股跌坐在泥地上,开始哇哇大哭,哭相惨到让人觉得连倾盆豪雨都不过尔尔。
少年用湖水沾湿手帕,帮女孩擦拭沾到脸上的土。
并儘可能帮忙拍掉礼服上的泥土。
哭哭啼啼的阴郁脸色依旧没有消退,少年只好主动跳向旁边的泥地。他当场滚来滚去,将身上的西装澈底弄髒。
大概是那副模样太令人发噱的关係吧。女孩随即变得一脸愕然,不久就笑了起来。
「如何,这么一来,挨骂时我也一样有份了。」
「嗯!」
霎时间,从女孩的屁股附近,有条长着黑毛的尾巴冒了出来。
──那女孩身上有返祖现象。
少年脱下她弄髒的手套,并且拍掉礼服的泥土后,一看就明白了。
明明生于无征种家族,却在久远以前不知道从哪里混到了兽人血统,并在她这代半吊子地复甦。
双手双脚覆着薄薄的黑色毛皮;屁股长了尾巴;帽子底下藏了小小的猫耳。要是仔细端详,连眼眸都跟猫一样,脸上还长着大约六根细细的鬍鬚。
「家里说,对我这样的瑕疵货而言,这门亲事刚刚好。」
喉咙构造大概也有差异吧,她的发音听起来有些独特。
「啊~原来如此。」
女方家族恐怕存有老掉牙的矜持心态。
家里出了个四不像的兽人女儿,应该只会碍事才对。
如此一来,就可以理解他们硬是想促成这门政治婚姻的理由了。既能清除麻烦,又能巩固两户好人家的联繫。在她家看来,这肯定是相当妙的高招。
「你是……正常的无征种吗?」
「哎,姑且算是吧。虽然是否可以用『正常』来形容无征种,倒不太好说。」
「咦,只要是无征种就跟大家都一样。应该很正常吧?」
「关于那部分,我想各人有各自的见解。在这社会上,除了妳的父母以外,还有各种不同的人。」
「……我听不懂太难的话。」
「因为我十岁了啊,比七岁懂得更多。」
「真狡猾,我很快也会长到十岁。」
「到时我就十三岁了。我会比现在学得更多,变得更有见识。」
「……唔~」
女孩鼓起腮帮子的模样很可爱,正符合其年纪。
她离适婚期当然还很久。
然而,少年不得不认同她相当有魅力。
说来说去,他们还是被迫有了戏剧性的相遇。彼此距离拉近,关係也变得要好了。只剩顺水推舟地论及婚嫁。
虽然总不可能一切过程都在计算之内,到头来还是落得照他人盘算起舞的局面。该怎么说呢,感觉令人不爽。
「呃……」
大概是少年将怒意显现在脸上的关係吧。女孩有些过意不去地轻轻拉了他沾满泥泞的衣袖。
「我今天……不回去不行了。」
被她一说,少年才注意到已经过了满长一段时间。往湖边设置的大钟看去,可以发现离相亲结束的预定时间剩不到十分钟。
「这样啊。哎,这段时间还算愉快。」
语毕,少年当场伸了个懒腰。
闹剧奉陪至此,少年觉得自己对家里的期待已经有了交代。儘管祖父曾蛮横地表示:「即使动用『眼睛』也要让她就範。」不过他实在没有那种意愿,或者说,没那种必要。
因此这桩婚事就推掉吧。
他要让把这个小女孩(还有自己)当道具的计画泡汤。
「等妳比现在大一点以后,可以想办法离开家里。我觉得肯定会比像现在这样关在无征种的家里好过。」
衣襬被拉住了。
「怎样?」
「我们之间……结束了吗?」
少年沉默。
「我还想……跟你讲话。」
这──
「我跟妳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娇小的手掌使劲紧抓住衣襬。
这个女孩在以往的成长过程中,八成都不被允许像这样跟人聊天。
等到她不再无知,就不会因为自己非属无征种而自卑了。而她的家族并不乐见那种情形。基于那层因素,她才会被关在鸟笼里吧。
只要现在甩开这只手,事情就能了结。
少年将会回到跟以往相同的生活中。
少女也会回到跟以往相同的生活中。
「拜託你。」
她正在挤出自己不习惯的勇气吧。
那个女孩气息有些紊乱地倾诉:
「──将来……你能不能……再跟我见面呢?」
少年感到莫可奈何。
碰到这种状况,怎么可能拒绝得掉?
他很想称讚那个不知名媒人藉此谈成近百件亲事的技术。
「知道啦知道啦。我答应妳,我会跟妳见面,所以别露出那种泫然欲泣的表情了。」
少年挥了挥手,摆出投降姿势。
「只不过,这段交往关係或许会很长久,妳要有一点心理準备喔。」
「很长久……大约三年吗?」
「假如三年能了事,就不叫亲事啦……」
少年思索这女孩三年后的模样。她会长成什么样子呢?
他还思索了更久以后的未来。她会变成什么样的女性呢?
接着,少年发现自己津津有味地想像着那种事,对此感到沮丧。
「要是能见很多次面,就会有很多开心。」
「是吗是吗。能让妳开心,我也很高兴。」
这话里带有一丝丝挖苦,以及偷偷藏在挖苦底下的老实心意。少女大概丝毫没听出那种细微的语感,只是照着字面来理解。
「嗯!」
她露出了耀眼得让他无法直视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