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什么?
心中抱着这样的疑问。
对「那个」而言,这就是初次的理性思考。
他打算看上方,并配合这股意志,扭动脖子的肌肉。
什么都看不见。
花了些许时间,他察觉到是因为眼睑闭合着的缘故。他依循刚才扭动脖子的诀窍,缓缓张开覆盖眼球的皮肤膜;眼球露出来后,名为周遭景色的资讯就映入眼帘,带来的刺激令他有一瞬间感到困惑。他鼓动横膈膜,将空气吸纳进来,再吐出去。
无数的小小光点。
──夜空。
他立刻得出了这个词语。
接着,他发现自己在思考的过程中使用到语言这个工具。
他驱动肺部。配合呼吸的时机抬起上颔,收缩喉咙,尝试发出声音。
「…………!」
喉咙一带的细微操作失败了。「那个」猛烈地呛咳起来。
自己究竟是什么?
在身体感到痛苦,无法动弹自如时,意识逼近这个疑问的本质。
他想不起关于自身的事。
或者说,他欠缺了包含自身记忆在内的许多事物。
他开始回想。
自己是在一片黑暗之中醒来的。自我彻底融解在不知是梦境或虚无中,他不确定那种状态是否可以称为甦醒,但总而言之,比起完全的虚无,他的状态更接近觉醒一点。「那个」的记忆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然后……他感觉到那里是很狭窄的地方。
也感觉到那样的狭窄令自己很不舒服。
因为不舒服,他好像动了动肉体,而且好像在那段过程中破坏了什么东西。他听到某种剧烈的声响,恐怕也有受到攻击。由于这种种的一切都和封闭的环境同样令他不舒服,于是他移动手脚离开了那个地方。大概是这样吧。
在自我尚不明确的期间,自身行动犹如隔着浓雾所看到的他人之事。能够清晰想起的事情实在少之又少。
不对。雾根本还没消散。理应身在此处的自己,感觉起来确实就像是陌生人。这一点至今依然未变。
夜空万里无云,应该足以用美丽来形容;风吹拂而过,为肌肤带来些许凉意,应该可以体会到爽快感。相较于先前的狭窄黑暗空间,这个地方应该舒适多了。儘管如此,这一切却都彷彿远在他方,好比划中的世界。
没错。简直就像是自己本来就不该存在于这里似的。
说到底,光是这副肉体就很不对劲了。每一个动作都令他烦躁难耐,感觉自己像是在用长短不一的吊线操纵傀儡。
「…………」
他想喊出些什么。
兴起向世界控诉的念头后,「那个」抬起了上颔。他记取刚才的失败,谨慎地计算呼吸的时机,慢慢聚力于喉咙。
「呀啊啊啊啊啊!」
他吓了一跳,再次猛烈地呛咳起来。
发出叫声的不是他自己,那是从稍远处传来的宏亮声响。
那个声响──没错,是生物的声音;惊愕与恐惧的尖叫声;在目击到难以置信的事物之际,反射性从喉咙迸出来的声音。他千辛万苦尝试做的事,被某个陌生对象捷足先登。
心中萌生些微嫉妒感,他扭动脖子。角度光是如此还不够,于是他也转动腰部。视野旋转了一下,星空往左边流去,而右边飞来新的景象。
「妖……妖……妖怪啊啊啊啊!」
某个纤细的东西站在那里,宽鬆布料包覆住大部分的身体。那是……没错,是穿着衣服的人形生物。肌肤白皙,毛髮也是白色的,而那双寄宿着奇异光芒的银眸正笔直地盯着自己看──
他察觉情势不妙。
可能是刚才的尖叫声引来了注意,许多不同的声响纷纷往这里靠近。
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但数量极多。而且那些声响明确带有针对自己的敌意与警戒。
继续留在这里,又会置身在激烈的声响之中,恐怕也会遭到攻击。目前这个本来就称不上舒适的情况,想必会因此变得更令人不快。
他蹲低姿势,用双手碰触地面。
他还没想起正确使用四肢移动的方法,如今也没有时间去回想。所以他只专注在将身体往前迁移这件事上。以这副肉体的手脚等一切附属部位为工具,藉此达成这个目的。
风往背后流动而去,大肆玩弄着头髮。
充满敌意的声响试图追上他。但是彼此之间的速度似乎存在着巨大的落差。距离逐渐拉开。只要持续领先在前,应该就能摆脱掉对方。
他再次抬起上颔。
聚力于喉咙,然后……
「────!」
一边对着世界发出名为咆哮的怒火。
黑色的「那个」独自宾士在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