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掩过晨曦,天空再度飘起雪来。饱含水分的白雪在佐间太郎的衣服上留下冰冷的足迹。 
他慌张地环顾四方,却什么也看不到。佐间太郎咬着指甲,缩起身子发抖。明知再这样下去不行,他却连站也站不起来。 
恶魔掠走天儿的现今,他无计可施。身为无力的凡人,只能束手无策。 
他甚至想过,要不要先回世田谷的家中,向家人求救?可是,在求救的时间里,天儿不知会如何。 
长出巨大翅膀的恶魔以巨大的爪子嵌入她的身体,带着她飞往某处去了。 
「这样下去不行,我一定要想办法。」 
他拍着自己的双颊,重整思绪,留在原地并不能解决事情。佐间太郎先以庭院里的自来水冲掉沾有血迹的白雪,接着对LUCKY前辈低头致意,离开了筑有雪屋的民宅。 
不发一语地踩过雪地,他完全乱了方寸,只是朝着恶魔飞去的方向走去。如果恶魔飞到一半改变路径,就什么线索都没有了。 
佐间太郎欲哭无泪。如今他孑然一身,心里想着,自己变成凡人后并不会感到不安,都是因为天儿在的关係。虽然她表现得很开朗,内心其实是很担心的。现在的她一定比佐间太郎更加不安,甚至近乎绝望了吧。 
「没错,天儿一定比我还慌,我不能自乱阵脚。」 
虽然这么说,勇气却没涌上心头。成为天神的考验是要帮助某人,但是他现在更需要别人的帮助。 
天儿总是陪在自己身边,这名天使就像卫星一样环绕在自己身边。昨天还觉得她有点烦,如今却恍如隔世。她不在的现今,这一刻竟是如此寒冷可怕。 
「天儿,等我,我一定会去救你。」 
佐间太郎说着拐过弯道,眼前却出现尽头,这是条死巷。闭塞感加上呼吸困难,他的头痛了起来。想掉头走回原路,却突然感到胸口一阵翻腾而停下脚步。 
一阵噁心想吐,以为是身体出了毛病,其实不然。斗大的泪水由他的眼里流下。他哭了。 
「为什么要哭,我不懂啊!为什么要哭,我不振作是不行的!」 
是因为寂寞?还是绝望?佐间太郎哭了起来。这时他才知道,原来泪水也会有止不住的时候。他心想: 
人类真是脆弱的生物。 
『好……冷……』 
他忽然听见说话声,于是竖起耳朵: 
「天儿!?天儿!?」 
声音来得太突然,他分不出是谁的声音,也可能是幻听。对了,昨天好像也有听到说话声。 
现在应该无法使用神样家族特有的心语才对。 
那他为什么听得到别人的说话声?他脑中一片混乱,难道是别的声音听起来像说话声? 
「是谁!回答我!快回答我啊!!你到底是谁!!」 
佐间太郎的声音在灰暗的天色下空虚地迴响。 
小石子和砂粒跑进运动鞋里,不怀好意地刺激着脚底。我用手拨开高至腰间的青草,草的边缘宛如利刃,指尖因细小的伤口而发麻。 
我无视渗出鲜血的双手,跌跌撞撞地全力奔跑。在某个宛如树林般的地方踢着凹凸不平的地面不断跑着。 
我知道他们就快追过来了,他们带着危险的兇器—一被打到就脑袋开花的铁棒,及一发子弹就能夺走性命的手枪,成群结队地追捕着我。 
肺里干得彷彿积满石灰,光是呼吸都觉得痛苦。我像风箱一样呼吸着,倒卧在开始腐败的大树荫下。 
我用手擦去汗水,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还好,还没追过来。我鬆了口气,就在精神鬆懈的瞬间听见一个声音: 
「大哥哥。」 
「呜哇啊~~~!」 
身旁竟站着单杠少女,她和平时一样,一脸自负。 
这里距镇上有一大段距离,我不知道她为何会在这里。但不论如何,我没时间理她。 
「大哥哥,你在做什么?」 
不可思议的声音响起,难道……这是……? 
「我在逃亡啊。」 
我焦虑地回答。 
「逃亡?为什么?」 
为什么?原已平息的呼吸感到一阵压迫。我为何而逃?光是思考这个问题就让我心焦难耐。 
我为何而逃,该告诉少女吗?不行,怎能告诉小孩?这么一想,那一刻在我脑海里复甦。我想起身上沾满血迹,呆站着的那一刻,我忆起众多目光轻视我的那一天。 
「没有为什么。你在这里会碍事,趁还没受伤之前,赶快回家去。」 
我将语气放柔了些,希望她能赶紧离开。 
「不要,别把我当小孩看待。」 
「你明明就是小孩。」 
「我才不是小孩!别看我这样,我的精神年龄比你还大一岁呢!」 
「好啦,随你怎么说。再见。」 
「等一下!大哥哥,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笨蛋,开什么玩笑啊你——」 
「我不是在开玩笑。」 
不知不觉间,她露出认真严肃的神情,就跟那时候一样。 
「……好吧,我带你一起走……」 
「嗯,我知道了!我叫麻美!大哥哥呢?」 
「我叫……天使。」 
我醒了过来。一起身,喉头感到异样的乾渴,发现自己满身大汗。没错,这是梦,做到一半我就发现是梦了。然而,纵使知道是梦,我却无法阻止,只能接受梦里的光景。梦境很真实,宛如有着另一个世界,而我正看着那个世界的自己。 
为什么少女会以那样的形式出现在梦里?难道是因为我对她有罪恶感? 
我与她相约十点会合,而我却趁夜离开。约定的时间早已过了,现在是下午,她会不会一直在澡堂前等我?是不是此刻仍在等待着不会赴约的我呢 
大雪纷飞中独自等待着我的到来。她很可能被那个奇怪的警察给缠上了。 
我皱起眉头,这并不是在后悔,却十分接近后侮,所以我才会做那个梦。 
「麻美……」 
我喊出少女的名字。当然这是她在梦里的名字,我并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不过,为什么我会告诉她我叫「天使」呢?我完全摸不着头绪。 
麻美(再提醒一次,这是假名)从世界水族系列的盒子里拿出来的天使鱼,难道我是因为在意天使这两个字,才这么说的吗? 
我叹了口气,环顾四周。我躲在寂寥超市后的小仓库,因为人烟稀少,商店几乎都快维持不下去了,用来当做藏身处再好不过。我一如往常撬开门锁进入,里面放着布满灰尘的桌子和柜子,我蹲坐在那,等待体力恢複。体力恢複之后,便得马上离开。 
总之我得不停逃亡,得忘记丢下她的事,以自身安全为优先考量。 
『……快……答……』 
我马上把手伸入口袋,紧紧握住刀子。不知何处传来说话声,听不清楚内容,但我知道那是男人的声音。是超商店员走过来了?我紧紧抓住刀子,缓缓走向仓库入口。门外传来唏嘘声,果然有人。 
我吞了口口水,门静静地打开。 
冷风吹入昏暗的仓库里,传来干臭味。 
「找到你了。」 
少女说道。仓库门外的,是戴着毛线帽及手套,穿着大衣的单杠少女。 
「麻美……为什么你知道我在这里?」 
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想知道她如何能到达这里。从澡堂到这里有一大段距离,我并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她为什么能找到这里来?也因此我并未发现我叫了她在梦中的名字「麻美」。 
未料,少女一脸惊讶: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们面面相觑,沉默了半晌。 
★ 
「不行。」 
我不知说了几次,但她每次总会反问我: 
「为什么不行?」 
麻美屈着四肢靠在仓库墙壁上,我尽量不去看她,只冷冷地重複: 
「不行就是不行。」 
「这算什么理由?告诉我原因!」 
「……没什么好说的。」 
「那是因为你不把话说清楚,才没什么好说的吧?」 
她果然很难应付。不管我问几次,麻美就是不告诉我,她怎么来到这里的。非但如此,她还要我带她走。不管我说几次不行,她都不肯接受,我开始不耐烦,抽了好几根烟。烟薰得她眯起眼睛,低头小声咳嗽。 
我想怒骂她,却又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我将烟踩熄,捡起烟蒂放入口袋。 
我当然不可能带麻美走,她应该回自己的家。有家可回的人就应该回家,而且我一直想到那个坠落的梦。 
我怕像梦里一样,这种话我说不出口,但或许这是我不带她走的最大理由。 
「你有家,回家去吧。」 
「……我不想回家。」 
她抱膝坐着,从仓库的小窗户,可以看见下个不停的雪令世界染上洁白。 
「告诉我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低下头的麻美缓缓抬起头看着我,她的双眼布满血丝,看来她刚才哭了。 
「还问为什么?你为什么想跟我走?」 
「因为我喜欢你。」 
真是的,怎么会这样?我居然会被一个小妹妹喜欢上了,她的年纪还没大到有资格说喜欢不喜欢吧。 
「拜託别再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你知道我们差几岁吗?别傻了。」 
我没时间陪小孩玩,于是立即做出结论,语气强硬。 
「才不傻呢,人家就是喜欢你嘛,这跟年纪没有关係啊!」 
「有,跟你这种小妹妹走在一起,别人一定会认为我是怪人。」 
怪人,麻美装出嘴形,不出声地说道。之后沉默延续了好一会儿,我用脚尖踢倒掉在地上的烟灰堆。 
「你相信一见锺情吗?」 
真烦,她到底想说什么? 
「我才不相信这种事,喜欢别人一定需要理由,没有理由是不行的,不可能毫无理由就对别人一见锺情。」 
麻美听了我的话大吃一惊,她感叹地动着身子说道: 
「大哥哥,你这样很蠢耶!人生又不是漫画或电影,当然有可能毫无理由就喜欢上别人啊!就算其他人觉得没有意义,对我来说却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这就是命运。」 
命运,我差点脱口而出。难道坠落的梦也是命运吗? 
「别傻了,这样感觉很随便。」 
麻美嘟起嘴,装出大人的样子反驳: 
「可是,如果你需要理由,我可以告诉你,你想听吗?」 
在我回答之前,她继续说道: 
「我一直在等能带我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的人,我想那个人就是你,我一见到你就有这种感觉,我知道是你。」 
「什么意思怎么回事?」 
「我相信有人会来救我,一定会遇到改变我世界的人,我一直这么认为。」 
改变世界?这未免太夸张了吧,我无法理解麻美说的话。 
「你别误会,我无法改变你的世界,也不能带你走。我光烦恼自己的事就已精疲力尽了,没时间再陪你玩。而且,才没有别的世界,世界只有一个。想要离开这里,就只能逃;想要改变世界,就要自己努力,不要依靠别人,别用『我喜欢上你了』这种话推拖,这跟那完全是两码子事!」 
「……」 
我救不了她。见麻美沉默不语,我想我大概说得太过火了,不过这样也好。 
「你爸爸是个怎么样的人?妈妈又是怎么样的人?」 
「……我不记得。」 
就算记得也不会告诉你,可是我真的不记得。